无论他怎么想的都不重要,事实就是回鹘要在西州复国,他知道烦了只带了百十个亲兵,所以有恃无恐。
烦了笑道:“连声招呼都不打,还真是没拿我当回事儿”。
他没再说什么,神色如常的吃喝闲聊,而后穿了披风在外边散步。
天气阴沉,朔风凛冽,透骨的严寒能让人更快冷静下来,他本以为句罗俾会约自己见一面,可以向他晓以利害,告诉他大唐会经略漠北,回鹘人可以回家去,可那个蠢货却选择一条道走到黑。
“小玖,城内有多少人马?城主府防御如何?”。
小玖精神一振,低声道:“爷欲效傅介子,班超旧事?”。
(陈汤斩单于,傅介子刺楼兰王,冯奉世平莎车,班超三十六人定西域,皆大汉之豪杰,扬国威于万里,吾辈不可不知)
烦了夸道:“还知道汉代故事,长进不小,说说看”。
小玖道:“爷,据小的们查探,城内约有兵两千,城主府原本只有百十护卫,如今却有五百之数,贼似有备”。
烦了微微点头,以回鹘实力,养不起太多常备兵力,能有两千已经不错了,句罗俾安排了五百护卫,明显是防了自己一手。
“有人盯着咱们?”。
小玖点点头,“有”。
在与中原王朝打交道的过程中,这些家伙学精了,斩首战术的难度也越来越高。
小玖低声道:“爷,若在城内动手,还需公主相助,否则需往城外”。
汉代时的西域小国,一刀砍死国王其余人就不敢动了,回鹘不一样,立国多年,民风尚武,句罗俾在西州经营多年,手下有一部分死忠,若在城内动手,要依靠阿依的身份控制局面。还一种方式是在即位仪式时动手,城外相对来说容易脱身。
烦了点点头,回到屋内陷入沉思。
无论城内还是城外,成功几率都不高,风险却很大,句罗俾既然派人监视又多设护卫,明显是有所防备,很难得手,就算能得手也很难控制住局面,阿依前些天还被软禁过,西州回鹘人对她这个公主没有多少敬畏。
至于城外,到时必定人马众多,一击不中脱身或许不难,可堂堂大唐太师,公然搞刺杀,不成再跑路,实在是太过丢人,反而会大涨回鹘士气。
还有一点,无论在城内还是城外,一旦行动失败,自身损失是一回事,马家必定要遭受灭顶之灾,其余唐人家族也会被连累,对将来大不利。
思来想去,最稳妥的选择是不动手,直接带阿依回沙州,任句罗俾玩去,将来再收拾他,可又有些不甘心……
小玖道:“爷,你与夫人先行一步,我带人试试”。
烦了刚要说话,阿依拿件锦袄走了进来。m.
“杨大哥,变天了,换上这件厚袄”。
烦了听话的起身换袄,看她认真的给自己扣扣子,伸手抱住她道:“阿依,跟我去沙州!”。
阿依一愣,低声道:“杨大哥,双河州那边……”。
“让安卓管着,最多两年咱们就能回来,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阿依仰头看了他一阵,抿嘴笑笑,清脆的道:“好!”。
烦了道:“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动身,去跟胡特勤告个别吧”。
待她离去,小玖又进来道:“爷,让我试试吧”。
烦了摇摇头道:“希望不大,不如试试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让儿郎们收拾一下,明天启程,派人去告诉句罗俾,我去跟他告个别”。
小玖一愣,疑惑的看着他,“告别?”。
“嗯,去吧”。
时间不长,句罗俾回复,恭候大驾。一点都不意外,这家伙小心的很,死活不离开家。
烦了又找件棉袄穿在里边,套上皮甲,外边再披了厚披风,整个人如同熊猫,“走!”。
小玖等人不知他用意,却也没有违逆,二十侍卫跟随前往。
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天气愈冷,街上几无行人,左丘将弓上好弦,满脸心疼(严寒天气对弓体有伤害)。
“爷,为啥去跟他告别?”。
“说了你也不懂,跟着就是,只要他不老实,一箭射死他”。
“明白!”。
时间不长,城主府已遥遥在望,大门附近至少有百十个侍卫,皆顶盔披甲,手持器械,距离越近,皆如临大敌模样,虎视眈眈的看着。
句罗俾父子在大门处等候,他们不想跟大唐翻脸,而烦了能主动来告别,已经意味着己方的大获全胜。
烦了在大街中间下了马,将腰间长刀解下交给小玖,低声道,“退开一些”。
句罗俾也挥手让侍卫退开一点,边走边抱拳迎过来,大声道:“拜见太师,怎敢劳烦太师登门?”。
烦了站在原地拱手回礼,“一时兴起,游猎至西州,本不欲叨扰”。
回鹘侍卫停在十步处,句罗俾来到近前,“久仰太师大名,一直想去拜访,无奈年老体弱,又恐扰了太师雅兴……”。
烦了握住他手腕,满脸笑容道:“无妨,无妨的,某明日启程回沙州,特意来与老兄告个别,将来总能再见”。
得知他要走,句罗俾笑容更盛,他无力阻止自己即可汗位,待在这里更尴尬,只能离开。
“太师请进府去,已备下酒宴……”。
“不进去了,老兄也忙,在此说几句便分别吧”。
句罗俾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自己又何尝放心他?不进正好,遂满脸诚挚的道:“太师勿怪,汗帐遇袭,诸部惶恐,遂行此举,待大典过后,必携重礼入京朝拜陛下……”。
意料之中的说辞,无非就是我继续做大唐小弟,太师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之类。
烦了连连点头道:“老兄放心,我一定向陛下解释……”。
两人手拉手在大街中间交谈,如同多年老友一般亲密,双方侍卫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阵也松懈下来,开始跺脚搓手。
烦了口鼻处已挂了一层冰凌,谈兴丝毫不减,“老兄可听说吐蕃近况?”。
句罗俾穿的不多,早就冻透了,可双手被他抓住也不好硬拽,听他说起吐蕃,打起精神道:“听说过一些,不知其详……”。
“这事儿我可要跟你细说”,烦了认真的道:“打从当年吐蕃占据陇右……”。
这故事可长,从安史之后讲到前些年布局,又讲到河湟之战始末,处处细节,精彩纷呈。
句罗俾随口恭维着,几次想打断,无奈太师谈兴正浓,只顾吹嘘自己的英勇事迹。
好不容易讲完了,句罗俾顾不上震惊吐蕃惨败,脸色青白,嘴唇打着哆嗦,“太……太师……”。
烦了紧紧握住他手腕,“老兄知道如今安西军在何处吗?”。
“何……处?”。
“我与老兄一见如故,实不敢隐瞒,安西军如今兵分两路,一路……”。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