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赢得朝堂上下交口称赞,特别是老裴,对太后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和烦了是老交情了,从当初在京中,到淮西再到淄青,一直配合相当默契,加上老武被称为铁三角,名震天下。接到诏书时他还幻想呢,等我回去,双剑合璧嘎嘎乱杀,结果烦了在家逍遥,他成了拉独梨的……
得知烦了被圈,他特意带上众宰相跑来探望太后,千叮咛万嘱咐,千万看住他,别让他给跑了,此僚有武艺且惯会乔装打扮,跑掉就找不着了,实在不行就捆起来。
对杨大帅的任性,朝野深有体会,不愿当官还闲不住,说没影儿就没影儿,上回都跑到河西去了,也幸亏没出事,真要出了什么事,先帝驾崩的时候都得抓瞎。
如今皇帝这么闹,正需他坐镇京中,好在太后果断出手把他按住。老老实实教皇子去吧,你不是太师嘛,正合适。
与太师被软禁相比,更值得关注的是两位皇子,这两位皇子同岁,跟大臣们都不熟,又一同接受太师教导,这就有意思了。
大唐规定嫡长子继承,也就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可实际哪那么简单,比如姑妈作为先帝元妃却未封后,所以表弟到底算不算嫡子要两说。如果他算嫡子,那李宁当初就不该被立为太子,既然已立了老大,就证明表弟是老三,在老大病逝后,就该封老二李恽,可朝堂上下都喊着封表弟,李恽竞争力微乎其微。
储君选择,很多时候取决于皇帝的偏爱,皇子母亲是否得宠,舅舅家的势力,朝臣态度,以及皇子品性等诸多因素,不是一句简单的嫡长子继承能概括的。
如今皇帝把哥俩都派去,明摆着是让太师考查心性,从而决定太子归属,对于太师的眼光和品德,大伙没意见,他挑也好,上下都服气,也省得争来争去生出是非。
想想先帝对他的信任,陛下跟他的关系,再想想他的年纪,这次再决定储君之位,太师历三朝而圣眷不衰,几乎已成定局。这事没法羡慕,谁跟他都比不了,从征讨淮西一直到现在,大唐所有的大事都是他主持或者谋划的,到先帝驾崩,他扶新君上位又主动辞相,威望之高便只能仰望了。
裴相还透出一个小花边,为酬太师之功,太后特意为他挑了几个美婢,却被他严词拒绝,执意让发妻每晚过去。这倒不意外,太师的品行是不用质疑的,夫妻恩爱,羡煞旁人啊。
呃……这话怎么说呢,说夫妻恩爱也没错,其实两口子不但恩爱,还浪的飞起呢。
姑妈玩了这么一手,烦了实在没办法,既然反抗不了就躺平吧,想起老李嗑药时,姑妈以赏菊之名约他密谈,在去暗香阁的路上遇到过一对野鸳鸯,虽只闻其声,却也令人深羡之。
当初还鄙视过人家,没想到武大妇也爱好别致,夫妻情趣这事也没有对错,怎么开心怎么来吧。
而今住在南熏阁,离那里也不远,一番查找终于找到一条隐于草丛的曲折小路,往里几十步,四周皆是又高又密的繁茂草木,中间十余步开阔地,还有一座小凉亭,真是别有洞天的好所在。
当晚等到夜深人静,两口子提着宫灯奔赴战场,身处皇家园林,更添惊险趣味,武大妇终于得偿所愿,此后频频邀战于此。
李湛和李昂从第四天开始,每逢双日上午骑马过来,傍晚回后宫去,哥俩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年,对烦了以伯父相称,这是表弟和姑妈特意交代的。
好歹顶着个太子太师的头衔,烦了也只能教他们一些东西,每次半天讲课,半天练武活动,以他的手段对付两个半大小子自然不在话下。
哥俩都很聪明,对他也都很敬重,性格一样孝顺良善,却也略有不同,李湛随表弟,好动贪玩,喜奢华洒脱,弓马不错。李昂箭法骑术稍弱,却不贪玩乐,不爱奢华,更安静一些。
表弟来过两次,明确跟他说:哥,你看看他俩心性,哪个更适合做储君。烦了是真不想管这事儿,可表弟态度异常坚决,加上姑妈附和,也实在推辞不过,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
跟哥俩来的还有他们各自的娘,李湛的娘原是表弟侍妾王氏,李昂的娘则是婢女姓萧,出身都不高,如今都是妃位。见到烦了时态度同样谦卑,都在努力讨好太师和太后,试图给儿子加分。
日子一天天过去,表弟还是在疯玩,丝毫没有收敛的迹象,修宫殿,修寺庙,打猎,马球,蹴鞠,百戏,喝酒,发钱……永动机一般不知疲倦。
姑妈一直住在花萼楼,其实这座楼太大,需要的人手也多,有些浪费。可她从小就不知道节俭是个什么东西,表弟这一点可能就是随她的吧。
“来,给我按按头颈”。
烦了站到身后给她按摩,不再像从前一样小心翼翼,事实上从来也没人在意这个,只有他自己在瞎琢磨。
“烦了,你觉得王妃和萧妃哪个好些?”。
二妃来讨好烦了和姑妈,想给儿子加分,可同样的,她们自己也会影响到儿子的分数,因为她们中的一个便是未来太后,当娘的如果品性太差,儿子也是要扣大分的。
烦了想了一下道:“差不多吧”。
王妃的爹虽做过县令,可这种等级在宫里跟没有一样。萧妃更惨,是个街头孤儿(据说曾有个弟弟),也就是说二妃都没有娘家势力。不光没势力,还都不得宠,表弟就是个渣男,已经多年没碰过她们,若是没有儿子,两人还不知道混的多惨。
没势力,不得宠,地位低,再有个强势的婆婆,二妃一直都是乖巧的小白兔,后宫里的小透明,见到烦了恨不得跪下那种,听上去荒谬,可事实就是如此,若不是碍于礼法,她们一定会跪下,绝对不会犹豫。
姑妈道:“我倒觉得萧妃更顺眼些”。
烦了叹道:“温顺听话是长处,却也是短处啊”。
能以侍妾或婢女出头,漂亮,乖巧,会来事儿只是基本条件,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真的太大了,王妃好歹爹当个小官,家庭完整,萧妃却是孤儿加婢女,她早已习惯了低头讨好,看人眼色,在姑妈和烦了面前端茶倒水侍奉,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人不忍,可这是她唯一能帮到儿子的地方,哪敢不用心。
其实按烦了的看法,二妃都不太适合主持后宫,管理几万人的后宫并不容易,六宫之首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像潇潇和姑妈这种高门大户出身的女子,见惯了大场面,修养气度比贫家女子天然就高一等,而且有文化见识,有权谋手段,优势十分巨大。
二妃出身低又一直都是小透明,谈不上气度,也没有威望资历,还严重缺乏管理经验,执掌后宫会被下边人哄得团团转,说白了,都镇不住场子。大唐后宫很可能要从姑妈手中交给下任皇帝的皇后。
姑妈点点头,道:“后背酸的很,也给我按一按”,说完趴到榻上。
烦了犹豫一下,过去给她按摩,姑妈四十三岁,身材略显丰腴,十分附和大唐的审美,从小没经过风吹日晒,看上去要年轻许多。
“哎呀,你小子还有这一手,真舒坦……从前怎么不显?”。
烦了低声道:“姑,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说”。
“说呗”。
“姑,我觉得……咱俩可能有点逾越了……”。
认识这么多年,自去年更是越来越亲密,到如今说话玩笑彻底没了顾忌,肢体接触慢慢习以为常,他蛮喜欢这个豪爽有人情味的姑妈或者大姐,可总觉得太亲密了不太合适。
姑妈舒服的侧过头,哼哼两声又道:“逾越什么了?咱娘俩投缘,我就愿意和你亲近,你不愿挨着我?”。
“不是……”,烦了道:“我倒愿意,只是这个……终究男女有别嘛……”。
“呸!”,姑妈不禁笑道:“我孙儿都快成亲了,你还跟我讲究上了,哪有点大唐男儿的豪放洒脱”。
大唐人确实豪放洒脱,甚至都有些过头,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都不怎么在乎,搞得烦了这个妖怪有时都不适应。
比如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被鄙视是有道理的,好像确实有点矫情,人家姑妈潇洒坦荡,自己却满脑子封建遗毒。
“怎么不说话了?”。
“我这不是在想怎么豪放嘛”。
“你就别想了,亏我还费心给你挑人,你就抱着你那几个老婆娘过吧”。
“什么叫老婆娘,说话真是难听”。
“你啊,也就这点出息了,白瞎了拼死拼活挣的功业,白瞎了人世间走一遭”。
烦了不服道:“那可不一定,过两年,等我回去安西,各部落再给我献美女,我就收上几十个……”。
“你能不能不提你那安西!”,姑妈神经质一般大声道,“怎么就非要回去,非要回去,什么都不顾,就非要回去填你那个坑!大唐到底哪里不好?我和恒儿哪里对不住你?你说你想要什么?你说出来!”。
烦了拍拍她的背让她趴好,继续给她按揉着腰背,“姑,多谢你拿我当亲人……”。
姑妈抹了把眼泪,继续道:“烦了,我就不明白,你回大唐这么多年,东奔西跑操心受累,如今也安稳下来,你儿子都好几个了,怎么就非要去西域,大唐就那么不值得你留恋?”。
沉默了一阵,烦了轻声道:“姑,安西也是大唐的安西,况且……那里是我的家……”。
姑妈猛的坐起身,大声道:“那里是你的家,长安是不是你的家?你在长安受了多大委屈?就巴心巴肺的要去护着那些胡人,怎么就不能留下护着大唐人?”。
烦了低下头,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