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熊耳山,朔风凛冽,雪压山径。一府兵来到熊耳山那处茫茫野山沟,千名兵士分段翻动冻得硬梆梆的死尸,总算找到了这个价值无量的无头尸体。也许山沟里尸体多,食肉兽无暇顾及这具无头尸体,整个尸身完整无损。
从熊耳山起程,运送一个无头尸身到黎阳,行程两千里。晓行夜宿陪伴无头尸身,多么硌碜人哪。
立春五九尾,黎阳风寒水冻土冻。马蹄磕击冰封的黄土地,嘚嘚嘚脆响。魏征从北方魏县李神通的军营赶回黎阳。
李世勣说:“唐皇敇令行军总管盛彦师,于熊耳山寻到魏公尸身。近日将到黎阳,我催你回来制定安葬仪式,书刻碑文。”
魏征说:“这碑文难写呀。一般碑文褒多贬少,多多褒扬主人业绩。给魏公碑文褒扬多了,恐怕朝野有心之士肉中挑刺,吹毛求疵。不褒扬几句,又愧对魏公,难呀。”
李世勣沉吟片刻说:“若墓碑不宜刻碑文,就石刻墓志铭。随棺椁埋于土中,留待后人论短长,可以吗?”
魏征说:“杜才干等等几个县公要来参加葬礼,可否讣告周边州县都出席葬礼?”
李世勣说:“咱俩去勘探墓地,边走边聊。周边州县府就不要讣告了,毕竟咱是刚刚归唐,四周环敌伺窥。淮安王李神通军务紧要。周边州县不请自来,亦不相拒,一切随其自然。咱们去城外给魏公找块墓地。”
俩人飞马出城,围着黎阳城纵马一圈,没有可意之处。又勒转马头向西南仓城奔去,绕着仓城大伓山、浮丘山兜了一圈,还是没有中意的地方。俩人爬上山顶登高望远,魏征说:“南方数里隐隐有一高丘地,去看看吧。”
李世勣说:“那片高丘地,是宇文化及与李密大战时期的驻营地。西临永济渠,北倚大伓山、浮丘山。嗯,好地方,让魏公葬在生前对手的营地。魏公在九泉之下也会开心的。”
“咱们去看看吧。”俩人骑马驰骋四里多路,来到荒丘地。魏征说:“好地方,好墓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此地倚山傍水,永济河中南来北往的航船,都能望到魏公的墓地。就让魏公在此长眠吧。”
魏征写就铭文纸稿,李世勣细看一遍又一遍,指着那几行字说:“……故吏后来,或居其上,怀渔阳之愤,负其智勇,颇不自安。……这段话修改一下。”
“为啥?这是实话,你父亲封了济阴王。李密不服气,故而出走熊耳山。”
“魏征兄,这显得唐皇有阴谋,故意激怒李密。”李世勣点明其中历害关联。
魏征说:“行,删改这几行字。还有其他疑问吗?”
李世勣又指着一段话:“……秦王亲承秘策,帅卒先行……这段话显示李密死于秦王世民的预谋之中。也修改一下。”
魏征说:“喔,改写成:总出六戎,与元帅秦王东讨洛邑。……”
李世勣点点头说:“世事难得糊涂,如至模糊甚好。”谁知魏征把写实话的原稿留下,若干年后,将其编入国史文献。
总管府史来报,临河开国公柳德义,阳武县开国公韦宝,闻喜县开国公杜才干到访。
杜才干见到了李世勣,张开双臂抱住李世勣就放声嚎哭。赌咒发誓:“魏公之败,败于内奸献城,出卖了全体将士们的家小。我誓灭奸人,伸张正义。”
众人以为杜才干怀念逝者,发泄心中的悲哀,没有想到杜才干不久之后作出惊人之举。果真杀了一个内奸,提着内奸的头颅,来到魏公墓地,祭祀李密的亡灵。
总管府外练武场上,搭灵棚、摆香案、挂白幡。灵柩车到了,仵作军医给李密的头颅、尸身净水沐浴。以蚕丝线密密缝合,再整容沐浴,装殓入棺。
下葬的日子到了。八根长杆扎成囲型平辇,将李密棺置于囲型平辇中间。
咚、咚、咚,缓缓深沉的鼓声,震颤黎阳人的心灵。将士们披麻戴孝,列队大道两侧,矛槊竖立成林,人们恭黙守静。哇呜叫的乌鸦,喳喳叫的喜鹊,此时此刻都闭口不声。
司仪高呼:“跪拜送灵。”灵柩前跪滿了送葬人,数千将士们呼天唤地,悲哀嚎哭。
三十二个抬辇壮士,均是一样高的魁梧大汉子。同样的大嗓门,身着玄色长袍。
司祭高呼:“哈腰抓杠!”
三十二个抬杠人,齐齐弯腰抓杠在手。
“起杠平腰!”
三十二个抬杠人,整齐划一,把棺辇拎至齐腰高。
司祭高喝:“抬杠上肩,靠棺扶棺!”
平辇架到三十二抬杠人肩上,魏公李密的大棺高耸于三十二人方阵的头顶之上。
司祭高呼:“一步九寸,脚下生根!”
三十二抬杠人附吼:“嗬嗨!”
司祭高呼:“转弯拐尾,棺辇前行!”
“嗬嗨!”
“四世三公生李密!”
“嗬嗨!”
“牛角挂书文武才!”
“嗬嗨!”
“振臂一呼群雄助!”
“嗬嗨!”
“一歼名将张须陀!”
“嗬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