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宫内。
随着棋子“啪嗒”之声落下,两名没有丝毫存在感的史官跪坐在大殿角落,默默用笔在纸上记录些什么。
这二位在纸上所写的内容,类似于起居注,毕竟“左史记言,右史记事”的传统周朝便有,而塑造朝纲,健全制度后,汉朝的史官恢复了原本的职责,开始记录皇帝日常生活中的一些行为,包括但不限于朝堂大事。
他们偶尔轻轻甩动手腕的时候,便在内心默念。
感谢阳夏侯!
若是没有纸张,自己就得像那些艰苦的前辈,使用刻刀在竹简上进行书写,半日下来,只怕就得手腕发酸,指尖麻木。
稍作休息后,他们将手里的小册子翻到新的一页,继续进行记录,它前面那厚厚一沓,早已被略带篆体的隶书密密麻麻地写满。
帝四年,八月二十九日甲申,北巡至代城,代王刘如意、代相陈洛领群臣出城相迎,相谈甚欢。
上曰:“朕临代地,甚欢,将狩猎,故需静养以备。”
故代县陈洛送上往城东行宫。
申时,代王邀上至宫,宴至次日平旦,席间代王讲十数趣事,使上悦。
三十日甲酉,上醉酒,眠至午时方醒。
九月一日甲戌,天阴,上前往代相府,下棋两个时辰,上赢少。
二日甲亥,天雨,上前往代王宫,下棋两个半时辰,代王刘如意输不多。
三日乙子,天未晴,上前往代王宫,代相陈洛亦在,下棋三个时辰,听故事数则,而上数欲和棋,未得。
四日乙丑,天雨,上见代地群臣,考教政绩,上端拱倾听,目不旁眴。讲毕,传赐酒饭,音吐清亮,仪度雍容。
群臣相顾称叹,以为上圣明。
是日,钦赏阳夏侯陈洛、贼曹捕掾屈重吟、将军周户、主记事掾史张倘、奏事掾史刘易、户曹掾史吴枯、兵曹掾史赵移各五十金、钱六千贯、布帛十疋。特赐阳夏侯宝剑一柄。
五日乙寅,上猎北郊,获鹿两头,兔十三只,甚喜。
六日乙卯,上入代王宫,下棋半个时辰,听代王言述故事七则。
七日乙辰,上入代王宫,听代王言述故事五则,有先前已闻之重复。
八日乙巳,上居行宫,鲜离案牍,枯思记事。
九日乙午,上入代相府,议事半日,回行宫案牍前记事。
十日乙未,上辰时醒,用食一刻钟,而后坐马车入代王宫,随行侍从共十七,甲士二十。
代王出殿相迎,行礼,两刻钟后代相陈洛至,上与二人共饮茶。
而后,上唤侍从取来棋盘,先与代王对弈,一胜二负一和,再与代相陈洛对弈,四和……
刘盈这十来天的行程,被两名史官事无巨细地全部记载下来,然后提炼成短短数百字,可谓之相当概括。
而九月十日,即是今日,他俩尚未对进行修缮,故而篇幅略显臃肿。
此时。
“认输认输,唉。”刘盈有些无奈地将棋盘的棋子打乱,内心略微有些烦闷。
他看出来了,姐夫是收着棋力,选择在让着自己。
不然前两日能在中盘把自己杀个落花流水的陈洛,为何今日四连和?
若真是自己进步神速,就不至于对刘如意的战绩是输多赢少。
“陛下这些日子已有长足进步,我第一盘用五分力就能与陛下互为均势,现在这盘已经使出了八分力,恐怕过不了多久,我恐怕就得全力以赴了。”陈洛微微一笑,称作应答。
从刘盈认负的行为,可以看出他已经察觉了自己有让棋行为,如果在这个时候大肆称赞对方棋力强劲,反倒显得虚伪。
而陈洛的说法,他将自己是由五分力提升到八分力,便显得真诚许多,至于他究竟使出了几分力,别人无法得知。
刘盈原本的纠结瞬间消失,眼神中多出了几分喜悦。
不过他抿了抿嘴道:“可我下起棋来,却比如意还差了一截,这是否说明我没有他机敏呢?”
如果换成其他帝王提问,那陈洛恐怕背后已经开始冒汗,得开始考虑背后的深意,以及祈祷刘如意能活到腊月,见到明年的太阳。
刘盈则没有那么多心思。
他的提问就是话语的原意,不会附加任何暗示。
想了想,陈洛答道:“棋艺高低并不能说明一个人是否聪慧,就像武艺高低也代表不了一名将领的强弱,否则大将军就非淮阴,而是舞阳武侯了。
而且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下棋,乃小道耳,何况殿下除了学习典籍,就是钻研弈棋。但陛下要思虑天下大事,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研究这些呢?
何况陛下这几日进步研究够大了。”
刘盈听着陈洛的解释,挠了挠头,“原来是这样吗?”
接着,他揉了揉下巴,举一反三道:“那么我再多钻研几天,大概进步会更快吧。”
“下棋说到底只是用来娱乐身心,陛下切莫沉迷其中,误了正事。”陈洛不忘提醒。
刘盈二十来岁的年纪,暂时得不到处理政事的权力,万一整日研究起象棋,那和全天在后宫当木匠的明熹宗又有什么区别。
到时候等到他正式接手大汉,就算有振奋起来的心思,但估计也失去了那个能力。
听到这句劝诫,刘盈点头道:“好,我知道了。绝对不会玩物丧志的。”
他这态度诚恳得简直不像一位帝王,反倒和被夫子训诫的学生没有什么两样。
这倒让陈洛有些不好意思,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话说重了。
在侍从重新布置棋盘期间,刘盈悠悠叹了口气。
“阿兄为何事烦闷,莫非是编纂故事时,出现了什么不解之处吗?”见状,刘如意关切问道。
近些日子,刘盈尝试着将陈洛讲给刘如意的那些故事按照时间线整理,编纂成一本完整的书籍。
那些故事乃是陈洛借着《三国演义》剩下不多的印象,杂糅了自己的亲身经历,融合出来的故事其实存在不少混乱,想要将它完全搞明白,并非一件简单事情。
但这事交给别人,还真办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