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城,国相府。
随着晨议结束,官吏纷纷离开,其中敏锐者在心底暗道:近些日子国相似有心事?
不过他们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多了想了。
代地安稳,蒸蒸日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问题,国相岂会有什么思虑?
或者说是长安那边出了什么事,但那就不是自己该考虑的问题了。
于是没有事务需要忙碌的那批官员,在踏出相国府后,已经放宽心态,开始呼朋唤友,打算去酒肆潇洒一番。
而此时陈洛手捧一杯清茶,站在雕花镂空窗前,默默望着聚在一起开怀离去的官吏们。
“应该居安思危才对啊。”他轻叹一口气。
明明身处边境,代地官员的状态却比长安的更加安逸。
这与常人的认知相悖。
不过仔细想想,目前长安城内那批官员,开国的第一代尚未全部退完,这一批人知晓打天下的不易,了解百姓疾苦。
代地大部分官员的仕途基本一眼望得到头,他们没有直接摆烂就算好的了,根本没有拼命做事的想法。
故而这看似怪异的现状,其实是有合理的解释。
众人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陈洛转过身去,走回案牍前。
想要扭转这些人得过且过的观念,至少需要保证上升通道的顺畅,但是想要由代国升去长安任职,基本没有可能。
诸侯国和朝堂属于不同体系,交叉运行的情况少之又少。
除了曹参那样的人物,长安的朝臣能了解几个诸侯国内的官员?
他将手中已经喝空的杯子放在案牍上,接着呼唤侍从道:“你去今日地方上送来尚未处理的文书拿过来,对了,再倒些清茶过来。”
刚刚结束的晨议的讨论主要集中在代城内的大小事宜,以及代国的理论发展。
至于地方送来的这些文书,则由陈洛先过目一遍,较为关键之事再放到次日集思广益。
侍从将厚厚一沓文书抱来。
陈洛第一眼望见了两封文书,其中一封从且如县而来,还有一封也是从且如县而来。
先拆开上面那封发出日期更早一天的文书,看完之后,他神色不免有些凝重。
监牢遇袭、县尉殉职、被捕贼子自杀……
上面记录的坏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压得人简直喘不过气来。
不过等到他翻看下一封文书的署名,忧色瞬间消失不见。
“大汉缉盗追凶者,无人能胜屈重吟也。”这句话陈洛在不少场合都当众讲出来过,不包含任何友情成分。
屈重吟的勘察本领从未让自己失望,哪怕一次。
要知道西汉时期没有那么精密的刑侦仪器可以使用,他则是靠着经验积累,归纳统计出了不少有用的知识,记录在一本泛黄的小册子上。
那本册子被陈洛借来看过一次,上面记述着人死之后,尸体的各种变化。比方在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左右出现尸斑,而尸僵出现在两刻钟左右,六个时辰内几乎全身僵硬,之后会渐渐缓和,尸臭生蛆则大致是在两到三日的时间点……
总之,小册子里的内容十分重口味。
但它绝非猎奇读物,在这个时代具有超前性的“法医指南”。
陈洛将文书展开,逐字逐句地读完后,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
这次屈重吟前往且如县的调查结果,附带他的推断过程,尽数记载在上面。
他抵达且如县时,关押在监牢内的贼子已经自杀,不能亲自从对方口中审问出关键的消息。
不过没有关系。
屈重吟从对方的尸体上面,同样寻到了拥有说服力的线索。
首先第一条证据,那贼子右手的手掌关节处以及左手的食指及中指处,都摩出了层厚厚的老茧。
最开始因为左右手的老茧位置存在差异,屈重吟被迷惑住了一瞬。
按照他原本猜想,左手手掌关节处和右手的食指及中指处出现老茧才对。
不过他很快想到左撇子的可能性,打消了心中原本的怀疑。
于是屈重吟可以做出第一个判断,那就是此名自杀的贼子,必然长期使用弓箭,才会在手掌这两个部位磨出如此深厚的老茧。
要知道使用刀剑矛戈的士卒,手上老茧的位置一般是在虎口以及指腹处,与弓手的老茧位置不同。
不过这第一条证据并非决定性证据。
毕竟大汉中有不少猎户,他们狩猎时使用弓箭的频率远远高出使用刀剑。
因此屈重吟又给出了第二条证据。
那就是他和李迟将那名贼子扒光之后,仔细打量了尸体的体态,着重观察对方大腿内侧。
他们抵达且如县的时间点,离贼子自杀已经超过十三个时辰,尸僵开始缓解。
于是屈重吟可以很明显地观察到对方大腿隐隐外撇,呈现“o”形。
之所以陈洛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这卷文书上附带有一张贴心的简笔画,将对方身子躺平后,大腿外分的模样画得明明白白。
而且更加重要的一点,乃是那贼子大腿内侧处有老茧存在。
第一条证据说明这贼子熟练使用弓箭,那么这第二条证据,则证明着他有长期骑马的习惯。
弓马娴熟,放在大汉能做到这点的,仅有行伍中少数将军,要不就是哪位彻侯府上的二代公子。
这两个身份无论如何都和贼人扯不到一块。
何况这是代地,弓马娴熟代指的是哪些人,无论百姓还是官员,皆心知肚明。
“果真是匈奴人啊。”陈洛轻轻按了按眉心,得到了这个早有预料的答案,心里反倒轻松了不少。
知道那伙人并非流窜作案的贼寇,而是从边关潜入的匈奴人,那么自己接下来就需要明白他们的目标,接着将这些阴沟里的老鼠一个一个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