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郊野。
从城池东门而出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驮货的驽马、持戈的士卒还有骑乘在高头大马上来回奔波的管事者。
忙忙碌碌的场景里,有歌者在高台之上哀婉地悲唱离歌。
“秋风起兮青萍末,秋风舞兮松柏下。
秋风徘徊兮桂椒间,秋风随君兮千里外……”
恰好一阵秋风吹过,扬得道旁银杏树儿“沙沙”作响。
在渭水旁静静站着倾听了好一阵的陈洛,侧头轻声吩咐身后的侍从道:“你去给拿一贯铜钱,送给歌者。”
音乐的魅力的确能够跨越语言障碍,超脱古今时空。
自己内心莫名涌起一股伤悲。
摸了摸下巴,陈洛哼唱起好运来。
分别的确令人难受,但是没有必要弄得哭哭啼啼,何况那歌者的声音低沉婉转,可所唱的词曲中,不还是“秋风随君兮千里外”吗?
纵使千里别离,亦共秋风明月。
“江宁,前面就要过渭水了,那我就送到这里。”韩信从不远处走,神色唏嘘,“前途珍重。”
这些年里,送别从长安返回家乡,或者去地方任职做官的人,一般的送别是送至城门处,情谊深厚者,则会送到渭水或泾水边上。
毕竟再往前面走,那得一直送到函谷关才能打止。
陈洛笑了笑,故作轻松说:“你就不用担心我这边了,代王就国,带上了六百士卒作为护卫,其中更有三百甲士。
你是怕大汉六年之事再度发生?
放心好了,我们走的都是太平的大道,何况就算遇到匪盗,亦对我造成不了威胁。
毕竟上次有阿乐在,我只能向前,这次孑然一人,想要离开,谁又能阻拦我呢?”
别看他长期担任文官,但这绝对只能起到迷惑敌人的作用。
以现在的武力值,自己完全可以从乱军之中杀出一条路来。
韩信倒也清楚这点,放心地点头说:“如此甚好,我前日上书请求返回淮阴,已经获批,也该回去准备一番,离开这长安了。”
比起陈洛离开长安在朝堂上造成的轰动,韩信的离开虽然称不上悄无声息,可影响力没有那么大。
在大汉六年率军大胜匈奴后,韩信就没有再统过兵。
而且近些年里卸下太尉,仅仅保留了“大将军”这个刘邦曾经授予给他的荣誉官职。
韩信渐渐远离大汉权力核心。
在外人看来,仅剩的联系在于他和陈洛的关系。
如果依旧由陈洛担任丞相的话,即使韩信接下来只是大将军,他在军队中的影响力都不会太弱。
不过陈洛离开长安,在不少人的眼中,韩信地位就要大打折扣了。
毕竟除了武将出身的人,大部分朝臣对于军事一知半解。
在外行人的眼中,他们分辨不出周勃和韩信之间的差距,觉得两者没有什么区别。
韩信能打胜仗,周勃也能打胜仗,他们都能打胜仗的话,韩信又不是独一无二的,何必过分看重。
只有真正了解军事的人,才明白当年汉匈之战唯有韩信能够指挥。
别人根本没有那个能力。
“你需要离开长安,也是有我的缘故啊。”陈洛感慨一句,韩信与自己的牵扯较深,现在新帝登基,暗流涌动,搅浑了大汉朝堂的水。
若是自己不走,对方尚且能够安安稳稳地在府邸上写兵书。
但是现在,韩信恐怕难以独自抵挡四方射来的暗箭。
想要争夺权势的人太多了,有的甚至在长乐宫内,只要留在长安里,就避免不了勾心斗角之事。
“江宁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韩信摆了摆手,不以为意,“为将者本就该在四方征战不休,我安安稳稳地在长安休息了十余年,已经算是罕见,何况这里没有了朋友,那我去哪都可以。”
他口中的常识,在后世看来并非正确。
有马革裹尸的将军,也有安享晚年的将军,并非只有固定的人生。
只是在汉初,往前数五百年,整个春秋战国里,善终的将领寥寥无几,尤其是名将。
伍子胥眼悬城门;吴起遭受箭矢穿身;乐毅、田单流亡他国;白起无奈自刎;李牧被小人谗言所害……
韩信觉得自己能够在大汉建立后,没有出什么意外,也是多亏了陈洛这个外置大脑的帮助。
“我该走了。”陈洛看着一辆辆马车渡过渭水,再长的车队亦有尽头。
“嗯,保重,你的嘱托我必然完成。”韩信不说什么煽情的话语,只是做出男人之间的承诺。
不过两人心里都明白,这次离别,他们恐怕会有很长时间见不了面了。
代地接近大汉最北端,淮阴则在楚地,属于大汉的南方。
起于青萍之末的秋风,想从代地吹到楚地,要走三千里,并跨过大河与大江。
行礼道别,陈洛再对韩信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翻身上马离开。
……
代王的车队渡过渭水,离开长安,再走三日,又过了函谷关,沿途辗转,道旁的树木叶子渐渐稀疏起来。
“见过丞相。”九岁的刘如意肤色白里透红,眉眼清秀,身着得体的紫色衣裳,不过身形太过单薄,缺乏几分英武之气,特别是站在身长接近八尺的陈洛面前,看上去还没有齐地的一根葱高。
陈洛面色平静地还礼,接着问道:“殿下今日课业学得如何?”
刘如意沉默地挠了挠头,原本他身上还带有几分气场,顿时彻底垮掉。
“代国虽然不大,方圆亦近千里,百姓二十万户,殿下之后就是那儿的君王。”陈洛悠悠出声,“作为君王,如果你能让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他们在田地里耕作时,都会用歌谣大声称赞你的功德;如果你不能……”
“那会怎么样?”见陈洛不往下表,刘如意毕竟是小孩,主动好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