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滴答……”
潺潺涌出的赤色液体淌过洁白的鬓鬃,砸落在尘埃之中。
除了鲜血滴落和喉结微动的咕噜声,此处再无其他声响,安静得像是午后的坟场,给人一种极度的不真实感。
刘邦微微眯眼,苍老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轻松。
他见众人皆饮下马血酒,代表约定已成,于是用尽力气,沙哑着嗓子震声道:“诸位,朕很高兴,知道你们都愿意为了维护大汉的天下而努力,真是很高兴啊。
萧……陈丞相,下一项流程是什么?接着办吧。”
“禀陛下,接下来的乃是众人齐声颂汉。”陈洛向前一步,行礼后道。
现在他思绪有些乱,不过朝庆的流程是早就安排好的,哪怕自己在睡梦中都能复述出来。
原本的齐声颂汉,应当在长乐宫中施行,现在改为殿外,影响倒也不大,只是回声减轻,少了几分气势。
颂曲是由诗经改的,众人在典礼和宴会上经常吟诵,因此早就烂熟于心。
因此随着陈洛说出流程,刘邦在前面起了个头,广场上便是响起嘹亮的颂曲。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
“昊天上帝,佑我子民。”
“安宁四方,无旱无饥。”
“狄人不畏?兵戈以摧。”
“瞻卬昊天,有嚖其星。”
“大夫君子,昭假无赢……”
比起寻常宴会上几十人齐声吟唱颂曲,成百上千人用洪亮声音大声喊出,气势和效果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哪怕喊的是“rnm,退钱”,在场馆内从数千张嘴里喷涌而出,那造成的心灵打击都非同一般。
在颂曲结束后,刘邦又望向陈洛,用眼神问询接下来该是什么安排。
朝庆的最终流程向他汇报过,但他实在记不住那么多繁杂的安排,只从中找到可以插入“白马之盟”的契机,便再没有去关注它们了。
感受到刘邦的目光,陈洛向前一步道:“禀陛下,接下来是您赐下佳肴,吾等享宴之时。”
刘邦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诸位随朕前去用宴吧。”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侍从终于动了起来,将其扶上龙辇。
轻靠在龙辇的垫子上,刘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腿脚酸痛,嗓子有些发干,刚刚持握着青铜利剑的右手,手腕可能拉伤,猛然用力会带来刺痛感。
“所幸那剑没有刺歪刺不穿,朕尚未老。”他喃喃自语,半眯着眼,坐在稍稍上下摇晃的龙辇,迷迷糊糊地进入到了宴会所在的殿中。
众人落座。
其实大部分人的脑子都未转过弯来,即使经过了齐唱颂曲,又端坐在了这大殿之内,可他们眼前仍不断闪回刘邦手持利剑刺入白马的那幕。
实在太有视觉冲击力了!
小部分回过神来的人,眼神则不断在刘邦、项羽、姬信、吴芮这几人身上来回打转。
“白马之盟”这般简短,约定的主要内容就是“非刘氏而不王”。
刘邦或许没有在明面上针对这几位,并有说“已为王者可免”,实际上会没有影响吗?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必然不可能。
只是影响的大小,难以估计,唯有留给时间来进行验证。
此时陈洛端着杯子,低头饮酒。
刘邦的想法,他大概可以猜出来。
当今的大汉,三方势力最强。
坐在高处,名义上掌控天下的皇帝。
数量众多,立下赫赫功绩的彻侯们。
镇守四方,封国辽阔广袤的诸侯王。
皇帝名义上的权力最大,可他需要手底下有人替自己做事,不然成为了光杆司令后,名义上的权力是无法转化为实权的。
何况他身居长安,难以体察到天下每一处的民情,更是容易被底下的人欺瞒。
由功臣组成的彻侯群体,他们在四方监视诸侯的动向,他们在中央制衡着皇帝的行为。
在大汉前十年里,他们可谓这天下最强的势力。
只是随着地方彻侯与中央彻侯的逐渐分裂,甚至赵地和齐地的彻侯亦不会互相合作,他们的强势便一去不返。
至于诸侯王,这些人并不起眼,几乎没有参与过朝堂上重要的决议,让大部分朝臣都会下意识地忽略他们的存在。
一尊尊庞然大物,却隐藏在人们的记忆深处,不用心挖掘,他们就如同地底的古墓般,埋在那儿,悄无声息。
难道这不是件恐怖的事情吗?
在连郡并县的诸侯国内,那些诸侯王就是当地的“皇帝”,拥有着完善的官制、收税权、盐铁经营权……
刘邦怎么可能不产生忧虑呢?
哪怕十位彻侯谋反,只要这十位彻侯不是由陈洛、韩信等万户侯组成,那带来的危害远比一名诸侯王谋反小。
大汉立国之初,没有什么底蕴的魏国造反,韩信都耗费了一两个月方才平定,士卒损失数千,吕泽因为那场战争重伤,次年冬日离世。
经过十年,那些诸侯王的实力积累到了哪一步,除了他们自己外,谁都不清楚。
那么“白马之盟”上的约定,就很好理解了。
如今大汉三大势力,刘邦肯定不会愿意削弱皇帝的权力,而彻侯内部自己产生分化,对皇权的威胁渐渐降低。
故而盘踞地方的诸侯王,哪怕悄无声息地蜷缩成一团,也免不了让刘邦对他们投去关注的目光。
陈洛揉了揉下巴。
自己捋顺一遍,就可以从中看出刘邦的态度了。
直接削弱诸侯王的权力,他害怕会引起反弹。
刘邦没有精力去处理一起诸侯王的叛乱事件,也不想在自己人生的最后留下这么一处污点。
诸侯王问题,他可以选择让继位的刘盈处理。
只是刘邦觉得自己的儿子一来没有那个魄力,二来没有那个能力。
那些诸侯王全部是他的长辈,平日有些胆怯的刘盈敢向他们动刀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