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歧仔细打量着这坐着都还要高过他的凶汉，一手举起，贴在其胸膛之上，澎湃的心力涌动。

情况颇有些麻烦。

演阴之术，实际上是将术士心神彻底摧毁，而后将之炼化成阴傀，也就是行尸一般的存在。

但阴三在侵蚀了此人心神之后，却并未将之直接摧毁，反而时日日磋磨，想要将之彻底化成自身活奴。

而十三年来的折磨，就算此人意志再坚定也要被磨的差不多了。

遇见风歧之时的抗争也只能算的上回光返照，若无风歧，只怕是再有个一半年，其神志也就要彻底屈服了。

而此刻，在风歧心力挑拨支持之下，其薄弱意志最后一搏，而阴三又被灭杀，其留在此人体内的灵性，也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现在的情况就是，此人那本就薄弱的意志与阴三残留的灵性形成了僵持。

因此若要助他，便既要将残留灵性磨灭，又要保障其薄弱的意志不被摧毁，就算风歧心力神妙，操作起来也甚是麻烦。

但……

他又不是做慈善的，无亲无故，何以如此完好救他？

忽然，风歧一愣。

那虽然心力感受之中，那怪异的感觉依旧存在，但那监视的感觉却骤然散去。

如此更好！

方便他行事！

风歧紧贴着凶汉胸膛的手掌不放，双眼之中顿时有精芒闪过，术种之内白猿起身，浩荡心力被尽数调集。

刹那间，仿佛排山倒海般的心力汹涌而出，白猿浑身毛发飘扬，一对长眉肆意飞舞之间发出一声大喝。

“喝！”

风歧脸上猿影隐现，齐齐开口，发出一声震慑心神的断喝。

声如雷霆炸响，凶汉下意识身子一挺。

风歧灵性裹挟着浩荡的心力自他手掌涌入其人术种。

只见一枚血色术种高居中天。

血色术种之中，那壮汉端坐莲台，镇压血海，怒目看向头顶那一片妖魔之影沉浮的阴云。

这壮汉身影虚幻，那阴云也是在僵持之中不断缩小。

此刻，术种之内依旧有雷霆之声余韵犹存，阴云血海皆为之所摄。

风歧一愣，这场景倒是有些莫名的熟悉。

而且看样子就算他不出手，壮汉也能自己缓过来。

但他不出手，不就白来了吗？

霎时间，金光骤起，显化出一尊白眉飘扬的金猿，金猿骤然张目，滂湃金光汹涌而起，刹那间将阴云尽数撕碎。

只见一道道好似木偶般的僵硬煞白身影从阴云之中跳出。

有的带着意义不明的嘶吼，往金猿冲击而来，有的却是惊恐的四散飞舞，想要躲开。

“困兽之斗！”金猿冷哼一声，拔地而起，一拳一脚间，将那一个个身影打的崩碎，而后心力裹挟灵性，追击而去。

只见金色刹那间便布满天际，一道道惨叫哀嚎声交替响起。

这时，金猿转头，看向那虚幻的凶汉。

而那凶汉似乎认出了风歧，嘴角刚刚挂出一丝微笑，便见金猿咧嘴一笑。

道骨仙风刹那间魔气森森，遍布整片天际的金光似瓢泼大雨一般泼洒而下，将血海、莲台、凶汉尽数淹没。

……

风歧将手掌收回，后退两步。

下一刻，凶汉“刷”的起身，浩瀚的血色灵光从他周身涌出，壮硕的体内响起一道道浪潮奔涌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灵光渐隐，浪声熄灭。

壮汉猛地张开满是血色的双眼，血色伸出有金芒一闪即逝。

“主人。”他躬身，发出嗫嚅不清的声音。

想来是许久没说话的缘故。

“来，不急，坐下说话。”风歧面带喜色，席地而坐。

他已经窥见到此人蚀文完全隐匿术种之中，简直宛如天成，而其术种之力亦是玄奇。

虽然只有灵身境，但却是个绝对的好帮手。

凶汉利索的坐下。

“将你的经历讲一遍。”风歧道，他很是好奇，此人此术到底从何而来。

这凶汉呆滞一瞬，似是在艰难回忆着过往，半晌后，才渐渐开口。

在他慢慢恢复利落的话语中，风歧听到此人悲苦的一生。

此人少年之时与飞鹤原身经历基本相同，均是被野术士屠戮全村，但他却是带到鬼市批量贩卖。

在鬼市之中被一野猪术士买下，准备带回家当食材，但那野猪术士还没来得及吃他，便路遇仇家，两人同归于尽。

而他也逃过一劫，但却身处荒野之中，不识路，也不敢认人。

好在找到一座荒山，躲在山洞之中，昼伏夜出，挖草根以度日。

如此活了三年，直到快死之时遇见一个人，一个穿着道袍，自称大和尚的人。

那人将他救起，他就跟着那人，一路走一路跟，直到有一天，那和尚找到一座庙。

和尚说那地方是自己的风水宝地，自己应该埋在哪里，而后轻点他的眉心，他便立地成灵身。

和尚说那术种名为百苦，百苦者，先尝百苦，后渡百苦，终达彼岸。

然后，和尚就死了。

他遵照和尚的遗愿将之埋下，然后他就迷茫了。

他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该去哪里，同时也感念和尚之恩，便自号百苦，住在了庙里。

安顿自己，也为和尚守墓。

然后，他就遇到了阴三。

“百苦术种、大和尚、破庙。”风歧低声念叨着这些信息，眼中精光闪烁。

如此说来，那和尚定然极为强大，而这百苦术种亦是神异非凡。

这术种百苦自己也摸不着头脑，自然也说不上传给他，但也无妨，他能用就行。

不过这等经历确实是听者落泪，闻者伤心。

“所以你知不知道阴三那一味百苦演阴汤的汤方？”风歧问道。

百苦有点没缓过劲来，愣愣的点了点头，闷声道：“他熬制灵汤基本上都是我来操作，都已经记得纯熟。”

“若是如此的话……”

风歧摸出一个彩色术种，陡然将之捏爆，便见哗啦啦一大堆东西骤然掉落。

首先是那半人高的鼎炉，其中灵性翻滚，装的正是半成品的百苦演阴汤。

而后便是一大堆材料，风歧翻了翻，却见其中只有六七件九品灵材，其他的都不过是些普通材料，他还看到那被他打晕死过去的羊头术士的一对盘角。

再有便是一大堆金瓜子，这是临江地的货币。

据说乃是簋街以秘术炼制，瓜子大小的一枚便有一两来重，价值极高，这一堆便有数百枚。

最后，便是一大堆书册、兽皮、竹简。

风歧翻了翻，有其修行、制作灵汤的笔记，也有关于游历各地的记述，还有关于各个势力之间的分析。

最重要的，还有数枚蚀文。

这些都是他最紧缺的。

一番清点之后，尽数收入牙壶之中。

风歧看了看那鼎炉，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百苦，不由得感叹一声：

“急人之所急，阴三，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