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潮湿寂静的山室中,浑浊的水流顺着嶙峋的石壁滴落在石床前,在坑洼的地面上汇成一方小小水潭。
水潭的轻微涟漪摇晃着暗淡的烛火。
火,快灭了。
但火光倒映之中,石壁中那刀劈斧凿出的粗糙神龛却愈发清晰。
神龛之中供奉着一块粗糙圆石。
亦或者说,一轮黑色的大日!
黑暗从那轮大日中蔓延开来,一点点侵蚀暗淡光火,仿佛死神脚步临近。
随着黑暗蔓延,似有风起,将焚尽的香灰吹起,渐渐覆盖在那没了呼吸的童子身上。
灰白的香灰就像是绵延而来的黑暗的使者,一点点的将童子的身体覆盖,将他身上的繁复色彩淹没,化作一具毫无生气泥塑木雕。
忽然。
被香灰覆盖的双眼骤然睁开。
“咳,咳,咳,咳。”
风歧猛然间坐起,感觉就像是被人溺在水中,水灌进了肺里,他拼命的咳着,将窒息的感觉一点点咳出。
那附在身上的香灰被猛然崩散,黑暗亦如潮水般无声退却。
风歧终于缓了过来,香灰纷飞中,他大口的喘息着,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也终于打量着这里。
“这是……哪里?我不是应该身亡了吗?”
他下意识打量着四周,这里早已不是他在山中所居的破旧道观,但却比那道观更加破败。
如豆烛火只能照亮眼前一方,和石壁相连的石床上铺着潮湿的麻草,和凋落的散乱羽毛。
面前的石台上摆放着一个石碗,碗底是边角一圈已经干涸的薄薄血液,腥味扑鼻。
四下看去,便只剩黑暗,但他却能直视黑暗之中的一切。
不大的山洞之中空荡无比,四周石壁斑驳,还残留着一些刀劈斧凿的痕迹,远处是一座厚实木门紧闭。
“我能看清这一切?”他心中无比诧异。
这样的视力还从未有过,甚至不止视力,他的所有器官从生下来开始就在走向衰竭。
他有先天性的遗传疾病,天生体弱,被医生判定活不过二十五岁。
跌跌拌拌的治疗到了十八岁,眼见实在治疗无望后,被家人送入南山的一座道观,跟着一位自小认识的高寿老道爷将养身体,想着多活一点是一点。
老道爷本想着自己年岁大了,怕先走一步,便想教他念诵道经,学习药理,能够修身养性。
但无奈大病无神,他日益体弱,不但每夜难以入睡,就算醒来也是昏昏沉沉精力不济。
便只有以老道爷每日药膳与所传的那一套被他自小习练,练入骨髓的《白眉定寿拳》养身吊命。
勉勉强强的挣扎到了二十八岁,还是一命呜呼
天见可怜,他临死之前,老道爷都已经九十多岁,还能照顾卧床了三载的他,每日入山采药,健步如飞……
可如今睁眼醒来,拥有了这样的视力。
不,还不止视力。
还有嗅觉、听觉、味觉。
他轻轻握拳,感受到身体内有旺盛的力量在蓬勃跳动,筋、骨、肉、皮,所有一切都在提供力量。
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力量,厚实的力量传达到心底,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不过……
这手臂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抬起的手臂,幽幽烛火下,洁白满是肉感的健康手臂与自己前世那好似鸡爪般瘦弱的手臂截然不同。
但却与那发育不良的手臂一般大小……好似孩童的手臂。
“我穿越成了孩子?”
他俯首,借着烛火映照,在地面上的水潭中看清了自己的样貌。
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子,身穿破败麻衣。
带着婴儿肥的脸上长着杂七杂八的破败羽毛,一双眼睛圆的出奇,不像人眼,倒像是……什么禽鸟的眼睛!
他下意识动了动腿,却发现自己的腿早已经变成了两根布满斑驳死皮,枯枝一般的……鹤腿?
“这就是……穿越而来的我?”风歧眼中闪过无奈。一世身死,一切了无牵挂。
他对穿越之事没有任何心里负担,对变成什么模样也没什么排斥。
可是……也不能穿越成这幅模样啊!
很明显这幅人不人,妖不妖模样,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妖怪!异端!
虽然他从没上过学,但也看过些书,清楚知道,不论穿越到什么样的世界,自己这幅模样,都是被人喊打喊杀的下场!
“滴答。”
忽然,一滴水流滴入水潭,声音轻脆,层层涟漪摇晃,倒影之中一个朦胧神龛浮现。
“这是……”
他猛然抬头,只见对面的石壁上刀劈斧凿出一方壁龛,香已经焚尽,香灰撒的满地都是,其中供奉着……一个黑色石蛋?
看着那壁龛风歧心中一愣,他刚才观察这石室的时候,竟然没注意到?
这壁龛就像是天然在那里生长出来的,与墙壁融为一体,让人不经意间就会将之忽略过去。
直到在水潭倒影之中发现。
“嗯!”
就在此时,风歧忽然觉得脑海中骤然一痛!
就好像一把大锤猛然敲开脑壳,一只大手拿着不知什么东西,生生塞进去,然后将之于脑浆搅拌在一起一般。
他死命的发出一声闷哼,抱着脑袋这石床上剧烈翻滚着。
而后死死坚持不发出一声。
忍!
能忍!
他也习惯了忍受!
比这还要折磨的病痛他忍了近三十年!
为了不让在乎的人为他操心,他早已经习惯将一切吞进腹中。
而伴随着那剧烈的疼痛感,一幅幅场景骤然浮现。
只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小孩童,站在一片暗淡的废墟之中。
崩塌的地窟村落之中,处处残垣断壁,遍布齿痕的残尸、坠落在地面的血肉残渣、一个个张牙舞爪的身影啃食着肢体,凄厉绝望的哀嚎与放肆的狂笑混合一体,他小小身躯好似一个无助的小兽站在中央,被恐惧包裹……
那时的他叫做狗娃儿。
有虽然贫穷却也爱他的父母,但却被一群好似妖魔般的存在打破。
紧接着场景一变,月下荒林之中,他又成了一只小羊,在羊群之中,被鞭子抽打着,驱赶向前……
那个从天而降,好似神灵的身影……
山洞之中,为了复仇,十年如一日叩拜献祭……
那时的他,叫做飞鹤。
踏上术士之路,满怀仇恨,甚至私自修行拜日禁术,私设黑日神龛,只为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将那该死的黄芽山颠覆。
一幕幕场景飞快的穿插在他的记忆之中,支离破碎着他十年如一日的枯燥的道观生活。
渐渐地,他的心中攀升出一股炽烈如火焰般的悔恨。
恨!恨不能斩尽黄芽山之人!
悔!悔不能回报师父谆谆教诲之恩!
好像无数蚂蚁在心脏上撕咬,好像粗壮蛟蟒勒住脖颈!
疼痛!窒息!
炽烈的悔恨之情缠绕着他的心神,好似在他那原本那淡薄无情的情绪中投入一颗巨石,溅起波澜万丈。
在和他融合,在引导着他!
不!
不能这样!
他的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反抗之意。
他绝不允许这样莫名其妙的情绪将他影响!
大病无神,却有大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