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难免有些好奇心,这会儿宋缺就对嘉祥禅师这个助力于狄飞惊脱困却反而是成全了他的乌龙事件很感兴趣,不过在对上戚寻转回头来看向他的目光的时候,宋缺就意识到,倘若他想继续维持这个合作者的关系,便不要在这个问题上有任何深入的追问。
戚寻也已经岔开了话题“说来我还该多谢宋少主如此配合。”
她的确是该谢谢宋缺的。
对方明知应和她的举动极有可能会开罪于净念禅院却依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很难不让人觉得他的确是最让人喜欢的那种朋友类型。
若非宋缺配合着拦截下了了空,即便戚寻手握那副大宗师图卷,又即便她手里有天一神水这种东西,这顶着四大圣僧的出手击杀石之轩绝不可能做得如此顺遂。
宋缺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必如此谢我,一来我岭南地界原本就没有几个和尚,得罪了净念禅院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何况也的确是禅院中先有邪王藏匿。一来”
这俊秀卓绝的玄衣刀客眉眼间露出了几分铿然之气,“一来我也是要在江湖上扬名的,如今的刀法第一名家名为霸刀,我既然要胜他,便不能只是击败他而已。他们魔门的恣意杀伐我学不来,但这肆意行事,倒也未尝不能做一做。”
“那还真是净念禅院的运气不太好了,遇上了我们这两个魔星。”戚寻指了指他腰侧的连鞘乌刀,又问道“你想好给自己的刀取个什么名号了吗”
宋缺思量片刻后回道“这个名号,等我击败了岳山之后,自然会有人给我取的。倒是你”
戚寻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去算如今到底是谁在剑法上问鼎,反正我想做的事大约是跟旁人不太一样的。”
对她来说更有直观意义的显然是从了空禅师这里问出与山字经有关的东西。
在戚寻走到这位净念禅院住持面前的时候,对戚寻这个等同于一巴掌甩在了净念禅院脸上的罪魁祸首和绑匪,了空无声地诵念了句佛号。
他听到戚寻说道“我知道了空师傅修的是闭口禅,我也没恶棍到这个份上非要胁迫你开口破功,到时候万一净念禅院决定放弃你这个住持了我可没有余钱赔偿的,也养不起你这么个大和尚。”
宋缺和狄飞惊被戚寻这话给呛到了。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点像是在调戏这位禅院的未来领袖。
偏偏戚寻一点不觉得自己所言有什么问题,已经紧接着说了下去,“所以我给大师两种选择。”
对面之人是练的闭口禅就很舒服了,即便明知戚寻所说而的两个选择依然带着一种强买强卖的意思,他也依然没有出言反驳。
这实在是省了戚寻很多口舌,尤其是省去了戚寻听那些个让人头大的禅宗道理。
在她的视线中,了空大师秀致的面容上闪过了几分无奈,可即便是眉头微蹙的状态,他天生带着笑意的唇角弧度也让他看起来像是在默许。
“第一个选择,这副高僧画卷是出自我父亲之手,其中藏匿着的一门特殊武功我已经掌握了一部分,若是有人能协助我破译出我所领悟到的字句,也足够让我现在的本事更进一层。只做通译工作的话,了空大师是不需要保持神志的。”
戚寻面上的恶劣微笑让上一个受害者忍不住想别过头去,尤其是在看到她将手中一块才从他手里接过去的极乐玄冰上下抛掷的时候,他有种不知道应当同情一号,不对,可能是四五六号受害者,还是应该多谢对方的存在让祸水东引的情绪。
“这事儿还得谢谢嘉祥禅师,若非他的帮忙我也不能空出这么一份材料,也好在嘉祥禅师有这个本事将这东西从体内逼出去,也就不必担心等我届时将你送回后,了空大师会不能摆脱这种状态。”
“”宋缺觉得,无论是了空还是嘉祥禅师都不会喜欢这个只让人觉得心梗的感谢的。
了空的养气功夫也属实了得,在这样一个近乎逼良为娼的威胁面前,他居然还能保持面色的从容,像是在静候她说出另外一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我想请了空大师每日一次观画,如实地将所得记录下来,直到补全全套功法。你也不必想着能在其中做什么手脚,对这门毒脉心经合一的武功,除了我父亲之外我比谁都清楚其特质。”
“不过我也得说清楚在先,这张画有令人入魔的魔力,先前在净念禅院中展开的时候已经可见一斑了,了空大师若是不慎走火入魔,就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不过若你能尽数参悟,也顺带解答我在观画中产生的疑虑,此画中的武功了空大师自此可随意使用。”
最后一句话等于是个废话。
了空若是想在山字经中有触类旁通的所得应当不难,但要想得到如戚寻这样的好处却万万没有这个可能。
并不是人人都有她这样的机缘能同时让多门内功在体内并行,更在升级打怪的路上将多门毒经汇总在一处,补全了温丝卷从山字经中剔除、以防为患的毒理内容。
但不丢一个馅饼出去,多少显得她这人有点蛮横。
这会儿才跟她达成了替她制定平定南北朝乱世计划的狄飞惊,在低首抬眸中露出的明利眸光里,都好像掺杂了一点指控的意味。
戚寻权当没看到,清了清嗓子发问,“了空大师怎么选”
既然已经见过了那副画的神异之处,如今又是个何其身不由己的状态,了空自然只能选择后者。
他也不敢肯定,若是自己当真变成了旁人的傀儡,以他如今还身为净念禅院住持的身份,对方会不会利用他的身份做出不利于白道的事情。
受控于人的狄飞惊以身法夺画抢攻的时候,和他后来恢复了神志后用出大弃子擒拿手和快速脱身的时候,就武功本事来说分明没有太大区别。
了空不敢去赌这个可能性。
光看他能在留了一手的情况下和宋缺保持交锋对峙的状态,就知道在禅宗武功上,说他是出神入化也不为过。
这样的人若是成为一个杀人兵器,实在是净念禅院的灾难。
自然还是保持清醒的好。
在看到了空选择了第一个选择后,戚寻的脸上总算浮现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虽然下一刻她便看到这位气度有若青竹的禅宗高僧,立足在这雪地里解开了身上的住持袈裟,从袖中取出了净念禅院的门徒信物,将袈裟僧袍齐整地折叠好放在了尚存积雪的地面上,又一把捏碎了这块木牌信物,而后跪地朝着净念禅院的方向遥遥行了个跪礼。
毫无内劲傍身的情况下,冷意很快让他的脸上浮现了一层青紫色,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流转着一层清透的薄光。
戚寻“”
讲道理她真的就是要个翻译,这位大师能不能不要搞出这种“从此别后不再是净念禅院之人,以免祸及禅院声名”的状态啊
“噗”宋缺将戚寻脸上五颜六色的表情看在眼里,转头就笑了出来,“你现在这样倒还像是个年轻姑娘”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自己的脖颈上被架上了一把横亘而来的长剑。
戚寻抬了抬下巴,好一个她不好过别人也休想好过的做派,“把你的外披给他,万一冻死了我还得再去净念禅院绑个人。”
闪电惊鸿的快剑用在这种地方让宋缺越发有种觉得好笑的情绪,但谨防把人给惹毛了,他还是不要继续说了。
“为什么是我”宋缺话刚问出口便看到戚寻环顾一周,露出了个舍他其谁的表情。
在场的就这么四个人,狄飞惊这面容苍白的状态,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身体有些问题,倒是宋缺
年少气盛,气血旺盛,在戚寻看来很适合被冻上一冻。
当然戚寻也很清楚,以宋缺的护体真气自行运转,实在是冻不着的。
他甚至还有余力调侃道“要我说倒是还有个法子,用你养着的这只白虎给大师取暖,但我瞧大师这是来以身饲虎的,不是来”
他一把接住了戚寻丢过来的银两,也止住了话茬。
“宋公子,咱们回中州城买件衣服吧,这钱我出了。”戚寻一字一顿地说道。
宋缺朗声一笑。
比起这一路北行而来的情况,显然还是净念禅院中的联手作战更适合拉近同盟之间的关系。
要宋缺看来这的确是同盟。
能有此等气魄悍然击杀魔门邪王,对上禅宗四大圣僧的人,即便身后并无门派撑腰,也足以当他宋缺、他们宋阀的同盟。
不过戚寻往中州城回去一趟倒不完全是因为要给宋缺和了空重新置办一身衣服,她其实有点好奇石之轩之死会引发的波澜,尤其是在魔门内部的波澜。
别人都当她已经穿中州城而过,丢下了石之轩的尸体就跑,即便不是为躲避魔门的耳目和净念禅院的追踪,也得免于被其他势力的人找上有什么麻烦,继续往别的地方行去,譬如说顺着洛阳中州城的这条线走下去就是长安城。
却绝不会想到她又杀了个回马枪,就想看看乐子。
净念禅院这白道支柱被人如此挑衅,就连四大圣僧都尽数出动的情况,在那四位高僧成名以来的一十年间几乎从未发生过,在事情一发生,便已经跟在冬日沉静的湖面上投落了一颗炸弹一样,掀起了扩散出去的狂澜。
向来神秘,声名却不在霸刀岳山、阴后祝玉妍之下的邪王石之轩之死,对魔门来说未必算得上是打击,谁让石之轩此人的人缘一向欠佳,但魔门高手被击杀,却不得不让人揣测一下对方的立场的。
戚寻不太意外当先抵达中州城的会是阴后祝玉妍,但祝玉妍的反应就让她觉得很有趣了。
她看着城墙上的尸体良久忽然对着下属做出了两声吩咐。
按理来说此地的官府势力早该将城墙上的尸体给取下来,偏偏北周宣帝处理洛阳一带事宜的速度慢得惊人,而曾经一度作为交战前线,长官起起落落了不知道多少位的中州,如今的官员便理所当然地执行起了以苟为上的行事方针,他深知得罪了魔门或者白道的任何一方对他都没有任何好处,干脆权当城墙上没这么个人。
反正天寒地冻的也不至于产生什么影响食欲的气味。
再等个两天总能等到魔门来的人的,又或者是与石之轩有仇的人。
虽然在看到魔门来人的时候,窝在城墙一角朝下看去的中州刺史稍微有点怀疑人生。
对方好像不是来收尸的,是来嘲笑的。
被簇拥在中间,以层层白纱覆面,只露出了一双美目的女子很快在下属搭起的看台座位上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向了石之轩的尸体,好一副快意悠闲的样子。
甚至在她的安排之下,在这铺上了狐裘、上悬垂帘遮风的座位前还点起了个火炉,在炉子上烧起了一壶热茶。
而在这样一个舒适的座位前,留下剑痕刻字和故人尸首的城墙便是这令人觉得有必要好好欣赏的舞台。
祝玉妍如何能不觉得痛快
若非石之轩欺她彼时单纯,如何会让她失去突破天魔第十八层的机会,又如何会让她的师父含怒气死。
如今看到石之轩自觉自己无所不可为,却意外丧命于净念禅院,她只觉得自己简直想要放声大笑一番。
最让祝玉妍觉得好笑的无疑是石之轩甚至不是因为这潜入净念禅院偷师的行动,被四大圣僧给击毙的,居然是被一个甚至在武林中还未曾扬名的小姑娘给击杀的。
以她的目力足以看清被挂在墙头的石之轩的尸体上,那道唯一致命伤势的剑痕,让她也不得不感慨一声石之轩的那位对手实力的确惊人,即便是她的搜心剑法都做不到在跟邪王的交手中达成这样的战果。
不过
“他还真是有够自信的,就连易容都没用就这么上净念禅院求师去了。”祝玉妍唇角扯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这倒也不奇怪,”与她一并前来的边不负回道,“石之轩作为花间派传人,甚少在江湖上露面,为数不多的出现也只在阴癸派”
想到祝玉妍八成不乐意听到这话,边不负转过视线又将话吞了回去,“若是他改容易貌才容易被人轻易认出卧底的身份。”
边不负又冷笑了两声,他早看石之轩不顺眼,现在看到对方阴沟里翻船,他也不由心中横生快意。
说起对祝玉妍的觊觎,他自然也是有几分的,可惜先被石之轩捷足先登,后有岳山和祝玉妍之间有了一个女儿。
要不是他不是祝玉妍的对手,他甚至想多嘲讽两句祝玉妍的眼光。
他甚至觉得祝玉妍果然是个女流之辈,在此时看石之轩身死的好戏无异于将她与石之轩的私人恩怨摊开到明面上来说,若是他的话
“我去中州城里走一走。”边不负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净念禅院被人直接挑衅,魔门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可不想再看了。
祝玉妍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在面上挂上了一丝嘲讽。
边不负和石之轩实在不必去比这两人谁更不是个东西,若非对方是她的师弟她早要找对方清算清算了。
这种蠢货又哪里会理解,当此时越是表现出对石之轩的不在意,越能减少魔门的声望损失。
她甚至觉得边不负说不定是因为跟石之轩很有共同话题,才在看到石之轩身死的时候,才生发出了一种共通的怒气。
“蠢货”祝玉妍转动着手中的茶盏,发出了一声低斥。
但即便是她也没想到,边不负一进中州城,发觉此地疏于管理后,当即魔门心性大发,一想到城外吊着个截胡过他的人,更生出了一种肆虐的豪情壮志来。
然而他却并未察觉到,早有几双眼睛盯着他的举动。
第一日的中州城城墙上,石之轩多了个邻居。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