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巨侠您这顺坡下驴的技术倒是真的很有前辈风范。
该说不说,方歌吟和戚寻前脚还在剑拔弩张地敌对,甚至差点没打出生死相搏的气势,后脚就一道朝着汴京行去,实在是惊掉了一众围观群众的下巴。
他这人是没什么巨侠的架子的,
悬空寺一役,杀上无头谷,杀上恶人林的一场场武林名宿齐聚的战役,无疑是让他成就了不世英名,尤其是悬空寺断崖飞跃,等同于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在他身上有这种旷达豪迈之气是一点也不奇怪。
他的脾性又不免受到了一点他的授业恩师祝幽的影响,多少是会有那么一点温吞。
远遁江湖风云游遨山水已久,又让他身上多了点隐遁世外的气质。
这便成了戚寻如今看到的样子。
背着个褡裢的徒弟和骑着毛驴的师父,谁看了都觉得他像是个行游的穷酸书生,而不是位巨侠。
也不知道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会教出方应看这种义子,就这点上来说,除了遗传基因太过强大之外,戚寻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现在重新坐在了马车的一侧,朝向骑驴慢行的方歌吟的方向,听着他用仿佛闲聊一般的口吻提及他发动了人手如何在戚寻和狄飞惊现身的第一时间找到了他们的踪迹,又是因何而来的。
方歌吟说道“我听说你在京城里做的事了,诸葛神侯此前跟我有些观点不太一样,我与他争论过一番,但总的来说要破解当前的局面不能直接杀赵佶是我们一致同意的认知,你倒是有本事。若非这件事,加上你算是替我查出了长空帮血案的真凶,也让他落了个惨死的下场,就照着你这在京城里一声不吭就顶着我的名头做事还杀了的情况,我是该给你个教训的。”
而不是一上门就开门见山地问对方有没有见见龙门神功的想法,又在对方通过了他的考验之后甚至盘算着将龙门神功的传承给送出去。
戚寻“方巨侠这话说的就不太对。”
高小上听得清楚这姑娘在说出这话的事情,语气要多悠闲有多悠闲,实在该说是个能人,但方歌吟都看起来对此适应得很是良好,高小上也没什么可说的。
不过听到后半句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变了变脸色,戚寻说的是,“您但凡将用来找我行踪的这种神通广大的本事放在看看方应看在京城里做了什么上,可怎么着都不该放任他到这个地步。”
这年头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勇的高小上心里泛起了嘀咕。
他更是留意起了方歌吟的脸色,生怕这两人又打起来,还是从刚才的切磋变成真打。
却发觉或许他对自己师父的认知或许还比不上戚寻在方才的交手中试探出来的那一点。
因为方歌吟并没生气。
他的确不是那种会因为被人踩着脸质疑他的举动,就让自己跳脚,靠着武力值碾压,让这种消失的声音就此不见的行事作风。
甚至要他看来,戚寻这种年轻人的仗义直言的天性还更对他的胃口了一点。
说起来这事方歌吟也理亏,他确实没想到,顶替了他来到京城,接下神通侯位置的方应看会变成这个样子。
彼时他无意进入京城这个大染缸,加上方应看才经历了一段失败的恋情,以桑小娥的想法就是感情失败了就去试试在事业上谋求出路来,让自己少纠结这些个不痛快的问题,却不知道方应看的本性在脱离开义父的监督之后便暴露无遗。
他既然写信给了诸葛神侯,自然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这话姑娘骂得对,不过下次还是别对着谁都这么说大实话。”方歌吟按着腰间的金虹剑,忽然板正了脸色。也正是在他神情的骤变之中,一种比之方才他和戚寻交手时候更加惊人的气势忽然笼罩住了这一片地方,将路边一个原本自以为藏得不错的探子都给惊了出来,仓皇朝着远处逃窜而去。
他自己修炼出的内力加上三位传功经验包,戚寻粗略算了算都觉得能加出个一百五六十年来,这用来吓唬一个查探消息的倒霉蛋,可实在是太过大材小用了。
不过方歌吟显然重点不在让人离远点,而在提醒戚寻,这江湖上的武林前辈,可并非一个个都跟他这么好说话。
戚寻却只是忽然朝着方歌吟问了个听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方巨侠此前为何不肯接诏做这个神通侯”
方歌吟虽然觉得她的问题奇怪,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皇帝也不过是个人,为什么非要为他卖命”
他这话说的可全无一点犹豫的意思。
高小上这个当弟子的更是不免有点庆幸,方歌吟已经先把周遭盯梢的人给吓走了,否则这话说出来实在是容易惹来非议。
戚寻不意外他的这个答案。
方歌吟此人的想法跟诸葛神侯不合,可不是因为他不支持诸葛神侯当年最有雄心壮志之时,想要改换当朝帝王的想法,而是这家伙的脑回路比一般人前卫多了。
给他的观点稍微总结一下就是,这人支持的是民主选举的路子。
怎么说呢,这事儿放在当前的社会背景下的确想的有点远,还是洗洗睡得了。也无怪乎他会干脆远离各方争斗的漩涡,跑去游山玩水。
不过戚寻可不是要跟他探讨什么社会构架的,她只是为了用几乎原模原样的句式回了句,“巨侠也不过是个人,为什么非要对他敬畏”
方歌吟被噎住了。
他这会儿甚至觉得,诸葛神侯说的这剑走偏锋可能还不足以概括戚寻的特质。
不过说起来,这种奇奇怪怪的行事风格,也不知道对方的师父是怎么教出来的。
方歌吟还是挺敬佩这位的,尤其是当他得知戚寻的这辆马车上装着的都是何其稀少的冶炼兵刃所用的寒铁,又正打算带着这批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军资的东西支援大宋后,他更想跟戚寻的授业恩师认识认识了。
要教出一个有本事的徒弟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让对方人格健全,更心怀家国大义也就更不容易。
并不知道戚寻又给神水宫刷了一波知名度的水母阴姬,隔着世界都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给念叨了,在常春岛上又打了个喷嚏。
而戚寻这边,绕过了方应看,绕过了戚寻对方歌吟说话态度的问题,这一个骑驴一个坐马车,一老一少的两人能聊的话题就多了。
算起来戚寻四处走动所见的山川景象可不在少数,方歌吟就更多了,高小上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两人就差没把话题聊成驴友交流会。
从大漠到三湘,从南海到松江府,最后话题又扯会到了京城上。
“这汴京城的时节我还是更喜欢夏天一点,”方歌吟说道,“倒不是说我喜欢热天气,你晓得汴京的州桥夜市不”
看戚寻摇了摇头,方歌吟便有了点当前辈的得意感觉了,“那你这趟该去看看,到了冬月时候,到龙津桥那地方为之,这一路的盘兔和旋炙猪皮肉都闻着挺香,尤其是梅家的熟食铺子,不过比不得夏日合我口味。”
“我夫人喜欢吃些甜品,搪瓷小碗里腌好的义塘甜瓜,卫州白桃之类的,外加一碗沙塘绿豆凉饮,可惜这次她没跟着上汴京来,不然就吃食方面还是她研究的多些,我是个俗人,无肉不欢的,还是喜欢那道鸡肉和绿豆粉做的麻腐鸡皮。”
方歌吟一点没觉得他们现在的话题好像有点越跑越远了,跟一开始的龙门神功简直说是十万八千里也不为过,只是继续说道“不过这种汴京夜市上你还得防着点人。”
“防着拐子还是偷儿”
方歌吟无奈一笑,“那可都不是,防着点温家兄弟。”
想到诸葛神侯在信中提及过,戚寻和温丝卷是兄妹关系,他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我说的不是温丝卷那个温,我说的是温子平和温壬平这对出自老字号十全十美的兄弟,你或许该当听过他们的名头。”
“您是说天残地缺。”戚寻的确听过这两个人。
这对兄弟出自老字号,用毒的功夫也不低,却偏偏一个去了朝廷的龙图阁当史官去了,专为权贵撰笔,另一位则喜欢记录些江湖事。这两人惯来分庭抗礼,甚少撞到一处去,可戚寻忽然意识到方歌吟为何要提到他们了。
算起来方歌吟又可以算是与当朝权贵有关,又可以算是与江湖密不可分,这两兄弟的记录都绕不过他去,一旦他到了京城,说不定连今天吃了多少东西都会被人事无巨细地写下来。
也难怪他露出这么个微妙的表情。
在马车和那头驴子行到了能看到汴京城城墙的位置的时候,方歌吟忽然低声感慨了句,“可见是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的,这不就被人给围堵上门了。”
戚寻顺着方歌吟的目光看去,正看到城墙底下站着一对相貌相似,看起来年岁不小,还都拿着什么记录的册子的人,循着方歌吟的话联想,这两人不是温家兄弟又是谁。
她可没太多兴趣接触除了温丝卷之外的温家人,更没兴趣被人以这样的方式记录下来,干脆以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飞快和方歌吟来了个分道扬镳。
以金风细雨楼的情报网络,足以在她出现在楚河镇周遭的时候便将她的行踪上报到白楼的杨总管这里,而以杨无邪办事稳妥的脾性,更是理所当然地在城外让接应的人早早等在了那里,让戚寻轻而易举地将这车寒铁送进了城来。
但等这东西运到了金风细雨楼,杨无邪又不免觉得这东西并不是他能够做得了主的了。
他那把金刚杵的打造材料都没戚寻带来的这些好。
听她点名道姓要给边关行动的风雨楼弟子用上,他连忙派人去请了苏梦枕。
等这位在汴京城里还有不少要事要忙的苏楼主从外边回来的时候,那二十四个箱子已经先暂时被安置在了红楼之中。
戚寻朝着踏入跨海飞天堂的苏梦枕看去。
这位可属实看起来不像是这个深秋季节的打扮,杂事繁多压在他身上让他本就病骨支离的模样显得憔悴了些,倒是大抵因为大宋时局更多了些指望,让他的目光中点起来寒火灼灼,正是一派要大展拳脚的样子,除了
裹得像是个毛球。
她琢磨着说不定苏梦枕是可以跟雷卷交流一下如何保持温度又保持风度,还能将毛裘当做抵挡暗器的另一种武器的。
也果然如杨无邪所猜测的那样,在看到戚寻送来的东西后,苏梦枕的眉眼间闪过了一抹喜色。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话实在不错,如今无情坐在这龙椅之上,虽然为了免于遭到怀疑,有些人需要一个一个来铲除,但如今已经基本敲定了一致对外的方针,也让主战派占到了上风。
可要在对战辽金的战役中取胜,显然不是顷刻间就可以做到的。
战线得一步一步地退,饭也得一口一口地吃,在武器上若能更进一步,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苏梦枕也很难不在此时问问,这样的一批精铁,有没有法子再一些。
“这些东西苏楼主是个聪明人,总该知道是走了些偏门路子的。我可以地方带人去找,但这个带着的人选有些限制。”戚寻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苏梦枕合上了箱子,落座在跨海飞天堂的主座上。
他方才又咳嗽了一轮,面色上带着一种不太正常的薄红,但在开口的时候又一字一句间没有任何的音调颤抖,听来稳得惊人,“戚姑娘不妨说来听听。”
一批足以决定战局的物资,就算周转麻烦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苏梦枕这位金风细雨楼楼主在楼中的买卖生意上有自己的坚持,现在自然也说不出来请求戚寻无偿为风雨飘摇、暂时安定的大宋贡献出一份力量这样的话,他是打算谈谈交易的。
他更知道自己虽然与对方算是一道密谋干了件谋逆弑君之事,还能算是同舟共济的交情,但越是有交情才越是需要斟酌出口的话。
“第一种就是跟他一样。”戚寻伸手指向了狄飞惊。
自打戚寻踏入跨海飞天堂开始就一直像是站在她的阴影之中的狄飞惊,在戚寻伸手指去的时候,仿佛是受到了什么牵引一样,只微微掀起了眼帘,和苏梦枕短暂地对视。
这种目光中并无焦距的对视,只让他的眼白之中发蓝的部分,越发显得幽深的对视,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点不太妙的预感。
苏梦枕更是想到了彼时戚寻说的找“差不多质量的”傀儡,想来即便是这一种,可能要选到符合条件的人也不容易,何况苏梦枕不会将自己的任何一位楼中兄弟以这种方式交到戚寻手里。
这个选择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可操作的余地。“请戚姑娘说说另一种吧。”
“还有一种便是让人拜入我神水宫。”戚寻回答道,“若是自己人了自然可以带人去。不过”
“神水宫可不是什么人都收的。一不收男子,二要看人根骨,三要心性绝佳,苏楼主,其实你挺合适的,除了不符合第一点。”戚寻状似遗憾地感慨道。
杨无邪把头转向了窗外,决定权当没听到这句话。
苏梦枕也有些哭笑不得,“戚姑娘若是这么说我便有数了,我这风雨楼的四万弟兄里,总是有办法找到符合条件的人的,只是这时间上怕是还需要长一点。”
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拿了工资替人招生,却想想又觉得这一笔交易算起来还是大宋和风雨楼赚了,神水宫隐居外海,可完全可以不必管中原的战况。
“戚姑娘这趟打算在汴京城里待多久”苏梦枕又问道。
“大约五六日吧。”戚寻回答道。
她其实也没想好到底留多久,原本是想着将东西送到,跟哥哥再聊上两日就走,但方歌吟这个有点成功的对州桥夜市的安利,又让戚寻琢磨着既然来都来了,总是该从街头到街尾吃上一轮过个瘾才行的。
她便暂时敲定了在风雨楼中住下之事。
戚寻刚走出跨海飞天堂,往待客的黄楼走,出门就遇上了个熟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小石。
戚寻一问之下才得知,王小石暂时在金风细雨楼中当了个客卿。
据说是因为他跟苏梦枕交流了一番京城中帮会的现状问题后,觉得风雨楼所为很对他的胃口,再加上大约是因为这位由天衣居士教出来的徒弟实在是太过有本事,又有先前对付六分半堂的一战,原本金风细雨楼中五大神煞之一的薛西神和雷滚来了个同归于尽
这个空缺出的位置就暂时由王小石给顶上了。
算起来王小石和薛西神认识的时间还要追溯到彼时在黄鹤楼遇到那群卖解之人的时候,由薛西神化名而成的赵铁冷为了让闻巡抚倒向风雨楼,让厉单等人做出了将幼童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样子的非人行径,他若不死在那一战中,说不定戚寻也是要找他麻烦的,如今又由王小石接替了他的位置,总有种说不出的宿命感。
不过
“王小石,王王西神”戚寻嘀咕着就笑了出来,“你这姓氏配上这个称呼可属实土了点啊。”
刚听闻戚寻来到此地过来见一见她的孙青霞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也被内涵到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