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有时间。”
李艾从温柔乡中退出,自言自语道。
“什么?”
“我是说我们还有时间……今天幽州净街,这是狄公的计策,是他在逼李青霞的人出手,所以,这支突厥鹰师就不应该这么早朝幽州进发……只要晚一天,也只需要一天……”
李艾停住了自语。
时间,是这场危机中最关键的部分。
突厥鹰师向东进入幽州,是需要时间的,太行卢龙道也不是那么好走,但从代州城到幽州城,以这支基本不要补给线的鹰师的速度,再慢也只需要两天。
他没说的是,如果他们没有拖住,几天后这支突厥鹰师抵达幽州,和李青霞的人合在一处,那时不管李青霞有没有攻取幽州,都会切断北上进军咄陆部的河北道府兵的后勤路线,如果在那个时候他们突然大张旗鼓宣扬突厥军已经南下,并且攻破幽州……
刘金的那份名单所牵涉到的,实在是太广,李艾也不想和塔德菈说更多。
只要武皇还活着,那份名单在任何其他人的手里,都意味着“野心”。
“塔德菈,我想把这支突厥鹰师阻截在幽州境之外,你会帮我吗?”
“当然!”
塔德菈笑着说,但她的语气却很凝重:
“说实话,我的确有意效仿阿史那步真,南归你们汉人,这需要一份投名状的嘛,我知道。不过,单单只有我的控弦之士是做不到拦截这支鹰师的,因为阿史那日勒麾下的鹰师,其战斗力可以和豹师媲美,他麾下的精锐是三千骑手,外加七千守备步卒,他们分批通过的雁门关,我很清楚这拨人的战斗力……”
“如果只是对付他的三千精锐骑兵,你的控弦之士有把握吗?”
“自然是有把握的,我的姐妹们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杀光他们所有人,我们的马匹比他们更好,我们更擅于长途作战,被我们追上,他们永远也跑不了……不过,我需要大量的箭支。”
“了解。”
李艾对控弦之士的战斗力有了一些清晰的认知。
这似乎是后来蒙古人战法的原型?
这触及到了李艾的知识盲区,数据要塞也没有给他任何反馈。
“那么,你准备怎么解决那七千步卒呢?代州的地貌多山,骑兵是施展不开的,而我的人擅长的是野战,或者像雁门这种居高临下的关口……除非你能在幽州和代州之间,找到一个和雁门差不多的地形。”
李艾眨了眨眼。
塔德菈这样一位军事主官都在给出这样一个解题思路,李艾觉得自己又行了。
“有个地方可以。”
李艾认真说道。
“哦?哪里?”
“平型口。”
“平型口……嗯,阿史那日勒不是个傻子,他应该知道,突厥的鹰师部队不会在这个地方犯错。”
在突厥军队中,擅长野战的豹师和虎师骑兵众多,基本上骑兵的配比都是占据整支军队的大半以上,甚至就是全部。
但鹰师则不同,大部分鹰师的主要职责都是驻防,因此鹰师的步兵在通常情况下是多于骑兵的,有的杂牌鹰师甚至连骑兵都不配拥有,所有的马一律供应到大部落中。
于是,鹰师的士卒中有很多人都不太善于长途奔袭,在行军的过程不掉队都是很困难的。
但塔德菈说,这支鹰师的战力可以比肩突厥豹师,那就按照豹师来看待……嗯,在优先预留预备队的情况下,想要堵住他们就必须在平型口布设不少于四千人的府兵,如果是钦差卫队或者千牛卫,人数可以减半……
李艾在脑海里疯狂计算。
但想要堵住对方进军的脚步实在是太难了。
就这么说吧,现在的幽州根本拿不出哪怕一千府兵。
而且现在的平型还不是明长城修筑起来的那个巍峨关隘,还只是两山间夹着的一条相对难走的商路关口。
这意味着,平型口其实无关可守,除非在这里以弓箭的优势打伏击战,但那是需要做到充足准备的。
只要正面迎敌,那就是狭路相逢,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但这里的地形对防守者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从代州城到平型口中间,会有一段缓坡可以直接上到平型口的两侧高山,而幽州方向的是陡坡,攀登难度不亚于从北面攀上雁门山。
所以,需要优先在两侧高山上架设火力点,并安排一支极为精锐的近战部队堵住位于中央的峡道口子,防止对方孤注一掷冲过去。
这里的地形骑兵的冲击力优势基本是施展不开的,草原的马匹即使再优良,也完全无法飞越巍峨的太行群山。
依照塔德菈介绍的控弦之士们的射术,在有箭支且足够开阔的地形下,他们完全可以做到牵制对方的骑兵部队。
那么,现在,就需要另外的部队来防守鹰师的七千步卒。
“我们还有外援。”
李艾想到了女阁领。
“外援么?对了,葛古丽告诉我,控弦之士的鹰爪发现了一些攻击突厥商队的黑衣人,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
是女阁领的人吗?
女阁领可能真地在遵循和自己的交易,对代州城的突厥人动手了。
深吸一口气,李艾轻声道:“我可能知道他们是谁,但我得见见他们的人。”
“好,你跟我来。”
李艾挑了挑眉,说道:“他们被你们抓了吗?”
“那倒不是,他们想要攻击突厥商队,但我说过,阿史那日勒不是傻子,他知道孰轻孰重,那些运送铁器和货物的商队,是他的部队重点保护的目标,很不幸,这一队黑衣人在准备进攻商队的时候撞见了巡逻骑兵。”
“……”
李艾沉默着握了握拳头。
行动失败,他们甚至可能连跑回去的能力都没有。
“这个人在逃跑的时候被骑手射了一箭,慌不择路地进了山里,阿史那日勒的骑兵追不上,但他却被我们的人追到,于是就带回了关上。唔,如果你认识的话我们就尝试救救他,你不认识,那他在我这里就是多一张吃饭的嘴。”
塔德菈说的很隐晦,但李艾明白她的意思。
雁门关上的条件很艰苦,虽然李艾第一天上山的时候能吃到塔德菈的烤全羊,但那是因为塔德菈喜欢自己,并且还安排了新房,而后面几天则都是回归了她原本的生活,和士兵们同样的吃喝。
除了士兵们都必须定期摄入的肉食外,就是正常的谷物和植物块茎。
因为这座雁门关修筑的十分简陋,很多设施都没有铺设开,突厥人又少有工匠,所以关上最缺的其实是水,而这里唯一的取水地在山下。
所以,李艾不仅吃了五天的地瓜配粟粥,还需要跟搞后勤的部落男人们一起帮着从山下运水。
也是这时李艾认识了这些天南海北哪个族都有的人们。
虽然李艾是塔德菈这位军事主官的男人,但塔德菈也不许李艾搞特殊。
只是每次回到营帐的时候塔德菈会分给他一些,属于她自己应得的那部分配给的肉食。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从这点来看,塔德菈治军可以说是纪律严明的。
而且,在这般条件下,还能够让人数缩减到只有七百人的控弦之士保持高级别的战斗力,她的水平也绝对不低。
所以,多一张吃饭的嘴,却没能多出对应的劳动力,这意味着什么,在饥荒曾经遍地高发的北方,这里的每个人都很清楚。
在关下的某个营帐里,李艾见到了这个任务失败后唯一幸存的内卫。
居然是风还馆的那名接待小厮。
他脸色发白,无力地瘫坐在营帐中,身上的衣服灰尘和破口都有不少,整个人都处在萎靡不振的状态。
但他很硬气,箭伤在身,又累又渴又饿,可他嘴唇干裂了也没有喝突厥人给他倒的水。
也许在他眼里,塔德菈的控弦之士和鹰师的人没什么两样。
那只盛满了清水的陶碗,就摆在他身边。
“还认得我吗?”李艾把碗端起来,蹲在他的身边,“我看了外边放的那个桶,这是我亲手打的水,没有毒。”
小厮嘴唇发抖,用如狼一般的眼神看着李艾。
李艾知道对方误会了。
“我策反了这里的主官,今晚,我就会带着他们去平型口阻拦突厥鹰师东进的脚步。”
小厮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死盯着李艾的仇恨目光微微一滞。
“我需要你活着,至少你得活着见到你们的阁领,因为这样一支战斗力媲美豹师的突厥鹰师出现在了代州城,一旦这支军队开入幽州,配合隐藏在幽州内部的谋反势力,那就是万劫不复。”
小厮还是不说话。
李艾看得出来他有力气而且能说话,只是这家伙不说。
仔细检查了下对方的伤口,看到了那已经感染的伤势。
弓箭是控弦之士的立身之本,李艾看过关上这些士兵处理箭支的方式,知道那些箭头都很脏很脏。
他沉默着,就是“药王”现在还在世,很可能也救不回面前的小厮了。
“怎样可以救他?”
李艾在心里默问。
但不管是系统还是数据要塞,依旧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唉……”
李艾叹了口气,将陶碗递到对方的嘴边。
小厮没有直接喝水,而是看了看碗,又看了看李艾,用尽力气问了一句话:
“典属国,安在否?”
李艾笑着,眼泪却缓缓淌下。
“苏武牧,麒麟末。”
小厮点点头,颤抖着伸手接过陶碗,小心地啜饮着。
……
日近黄昏。
“我已和葛古丽约定,两天后我们会在平型口北方五十里处会面,我和你先奔幽州而去,解决了狄公的问题,才好腾出手来跟阿史那日勒玩玩游戏。”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李艾回头问向塔德菈。
“问吧。”
“阿史那日勒,是不是就是那个男孩的部落效忠的对象?也就是……莫度的那个……嗯,亲信?”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我觉得,你每次提起这个名字,都会有点反常。”
“哪里反常?”
“嗯……就,情绪激动,主要是你会很生气。”
“呵……瞒不过你嘛。”
望着远方的落日,塔德菈幽幽道:
“如果可以,我会亲手把箭射进他的心脏里。”
“会有这个机会的。”
……
李艾骑着追风,带着伤势严重的风还馆伙计。
追风安静地快走着,速度很平稳,而且她似乎也很适应这种山间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