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
雁门山上的寒风让他有些瑟瑟发抖。
紧了紧衣袖,李艾准备站起身。
忽然,李艾感觉天色暗了下来,原来是一道身影挡住了夕阳,仿佛遮蔽了李艾面前所有的光。
这女人的身高大约有两米多,赤裸着踩在硬石板上的足部十分宽大,小腿、大腿颀长却奇异地不显得肌肉粗壮,胯部很宽,这就更加突显对方腰肢极细。
她的肩宽和常人完全不同,也许是为了撑住更加厚重的胸前,也许……呃,李艾没法打量下去了,因为他被对方给举了起来。
真地,就,平举……
好歹咱也一米七了好不好……
能给点面子不?
但女人明显不这么想。
一句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幽州口音汉话:
“李笑仙的小细作,长得有些水灵呢,你不是北方人吧。”
“我,呃,我这个身份是江州人……”
“那你是她同乡。”
女人把她放回了地面上,从他的兜里掏出李灵留给他的那一枚据说装有毒药的瓷瓶。
这女人也是真滴莽,直接打开了瓶口,准备放到鼻子边闻闻。
“那是蝮蛇的毒药!”
“我知道,这腥气一闻我就清楚。”
“唔……”
李艾眨巴了下眼睛。
“我从小在草原长大,那里有野兔,有狼群,有苍鹰,也有蛇。”
女人晃了晃瓷瓶,把瓶盖盖了回去。
“这是直接从毒牙里汲取的蛇毒,直接喝下去没什么用,毒不死人,必须往人的伤口上撒,而且,也没法一下毒死人,最好直接用匕首捅进对方的心脏,用你们汉人的话讲,叫什么,见血封喉。”
也许是听李灵那沙哑的嗓音听多了,面前这女人说汉话的速度很慢,但声音却意料之外地好听。
李艾伸手从女人的手里把瓷瓶拿了过去,说道:
“我本来也没打算拿这东西,这是我在被打晕之前她硬塞给我的。”
“哦?你想说,你不是李笑仙送过来的小玩具?”
“你会把玩具玩坏吗?”
“我没有过玩具,但如果有人送给我,我会很珍惜。”
女人歪了歪脑袋,意外地可爱。
“李得意。”
李艾伸出手。
“塔德菈。”
但女人没伸出手,而且还补充了一句:“伸手是什么意思?”
“在我的老家天津,伸手就是主动请求握手的意思,握手代表着两个初次见面的人表示友好的意思。”
“哦……”
塔德菈也伸出手,和李艾握了一下。
老实说,这个女人的手是李艾摸过的最坚硬的手。
无论男女,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
她的手上全是裂纹和老茧,和下地干活的农民或者是做工的工人相比都极其不同。
她的手腕还有胳膊上,全都有很多爪印和划痕。
李艾伸手在她的那些老伤上摸了摸,就像在摸成年东北虎的爪爪。
“我不习惯被人这样看,你这样会让我感觉很奇怪。”
说着,塔德菈想要把手抽走,但李艾两只手抓住了对方,然后抬起头,倔强地注视着对方。
“让我好好看看。”
李艾知道他的行为有些冒犯,但……对塔德菈这样的女人来说,这一点不是关心的关心,也会让她心有触动。
“……”
见到女人没再动换,李艾便轻轻地伸手抚摸着那些伤痕。
触目惊心,那伤痕的数量和感觉,完全不像一个活人。
“我听那些人说你是夜叉、是魔鬼……”
“嗯。”
塔德菈没什么反应,甚至还有些淡漠。
“这不是什么好话,”李艾稍微有点激动,“你不该被这么对待。”
“唔……”
女人突然用力,抽走了自己的手,然后眼神十分警惕地盯着李艾。
“曾经有一个男孩,也和你一样,对我的旧伤很感兴趣。”
“后来呢?”
“我把他的胳膊卸下来,然后丢到了沙漠里。”
塔德菈后退了两步,她很警觉,而且,变得很危险。
“那天,秃鹫们一直在我的军队行进路线上盘旋,它们似乎在等我们扔下另一个食物。”
“他是刺客?”
“嗯,吐谷浑人,没有并入中原的一支小部落人。”
“那支部落如何?”
“我杀光了他们,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塔德菈很认真地在说着威胁的话语,但面前的少年郎却不仅无动于衷,还蹦出了一句:
“杀得好……嗯,让我猜猜,这支部落进入突厥境内,是效忠在了咄陆部帐下的吧。”
“……是。”
“他们效忠的是你的敌人?”
“是可汗的弟弟葛科,因为这件事,他送给我十斤葡萄酒还有三百只羊。”
塔德菈说的可汗就是莫度,突厥的每个大贵族部落领袖都是称呼可汗的,只有突厥各贵族推举出来的共主,也就是骨咄陆和吉利这样的,才被称为大可汗。
“那么,这次他们又会赔偿你什么呢?”
塔德菈不说话了,一双如鹰般的眼神盯着李艾,整个人蓄势待发,仿佛时刻要摁死李艾一样。
但李艾不仅没有丝毫惧怕,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因为休息了两回,李艾的精神非常之好,他的双目炯炯有神,他虽然仰着脑袋,却仿佛是在低头俯瞰着对方。
“你应该搜过我的身,我身上什么都没藏,除了那个别人硬塞给我的瓷瓶。”
比李艾搞了整整两个脑袋的塔德菈,却往后退了一步:
“你还有条蛇,我的手下没敢动。”
“你说昕晞吗?嘿嘿,它已经不在我身上了,喏,它在跟追风聊天呢。”
李艾指着塔德菈的身后。
塔德菈循着李艾手指的方向望去,蛇蛇昕晞正趴在老马追风的背上,晒着夕阳。
雁门关上,落日的余晖泛着金色的光芒,映照在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上。
忽然,少年郎从后方搂住了她的腰肢,女人奇特的米黄色高马尾长发,散落在少年的身旁。
“我说,你能摘下面巾,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唔……”
“别害怕,我和你明说了,李灵就是派我来娶你的,与其嫁给这片万里无人烟的草原,或者是更西方的悠悠大漠,那么,你为啥不选择嫁给爱情呢?”
“爱……情……”
塔德菈伸出大手,把背后搂着她的李艾给扒拉到自己的面前。
而李艾则必须放手,然后在她的前面多退后一步,才能不被某样东西挡住视线。
当然,这样也不会冒犯到对方。
李艾默守着最后的底线。
“所以,你们在谋划着什么?”
“首先,做谋划的只有我,因为我没有实力,所以我只能用自己的脑子。”李艾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其次,李灵是我的敌人,我要谋划的是,阻止李青霞她们的举事。”
“……”
塔德菈沉默了半晌。
这长得怪好看的少年郎不对劲啊,这些可怕的谋略话语难道不应该藏着掖着的吗?难道他不知道说出口的阴谋就不是阴谋了吗?
而且,我其实算是你对面的啊喂!
但李艾明显一点也不自知,他的双眼闪耀着狡黠的慧光,即便已是落日黄昏,却依旧倔强地想要驱散黑暗。
“唉……”
叹了口气,塔德菈理解李灵的那句话了。
“我虽然很希望他能担任细作的职责,但这少年的脑子有点小问题……嗯,你对他好点就是了。”
这不是有一点问题的原因了。
可是……
嫁给爱情啊……
塔德菈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野兽,也不是外界传扬的那所谓的“夜叉”和“魔鬼”。
她更不是莫度扶植起来的傀儡。
她是个女人,还是个很聪明且心思细腻的女人。
她甚至明白自己的出身,还有……所遇到的一切事。
她只是不说,只是想要带着部下远离而已。
于是,她选择驻扎在雁门关上,远离了咄陆部的权力斗争,更远离了突厥国的内乱。
当然,她离武周也更近了。
据说武周的皇帝是个女人……生活在那里的女人,会比在突厥国更好吗?
一时间,塔德菈心中五味杂陈,但她还是依言摘下了面罩。
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即使是第一次见面,但她却被这个体型瘦弱的少年所吸引,明知道李笑仙把他留下是不安好心,可……她依旧为之着迷。
可能,当初做这个决定无比煎熬的李灵也和现在的她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