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艾思索着,他对于小凤的神秘身份是没什么头绪的,现在只能暂定为女阁领派往小连子山的卧底。
这说明女阁领已经察觉到小连子山的秘密。
她没理由不追查下去。
所以,肖清芳的到来一定是给了她极大的阻力,让她产生了怀疑。
可李艾总不能直接告诉女阁领,肖清芳的未来会怎样吧。
语言是有魔力的,实话和谎言本来都只是语言,语言这东西只有放在恰当的时间、场合里说出来,才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一旦李艾说出来,不管当事人放不放在心上,这蝴蝶效应总是会发生的。
李艾突然就理解,为啥那些个老神棍总喜欢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了。
多数神棍就是神棍,都是老骗子,可万一里面藏着一个真懂的呢?
他能直言不讳地说出真相吗?
不能啊。
有时候,不懂装懂,也是一种煎熬啊。
且当一回疯癫客,便览红尘独自伤。
于是,李艾斟酌了下词句,确定逻辑很通畅,才轻声说道:
“其实这个问题,本身是不重要的,肖清芳如果是,那终有一天她自己就会跳出来,防着她就是了。毕竟,武皇是女人,女人当了皇帝,开了这个先例,那么,想坐上那个位置的女人就太多了,不需要你深入挖掘,什么牛鬼蛇神都会自己蹦出来,李青霞不就是么?
“但现在,武皇要的是稳定,是关河宁定,至少,现在她还用得上肖清芳,你没必要担忧这些问题……嗯,当然,你也得防着点,别被人抓了把柄。”
李艾的回答还算中肯,虽然带点谜语人的味道,但他还是把自己的建议好好地说了出来。
不过,他说完这段话,就突然想起来,这女人已经谨慎到了连自己的本名都不愿意说出口的地步。
呵,他现在还替人家着想什么呢?
唉……
在这吃人世道里,真地太难找到一个可以交心的人了。
李艾现在真希望自己就是在玩一款游戏,只需要送点礼物,就可以遍天下的生死之交,只需要抄两首牛逼的诗词歌赋,到哪里都能得到文人们的追捧。
但这里是唐朝,还是内斗最狠的武周时期……
算了,就让往事随风而去吧。
李艾在女阁领低头沉默的时候,轻声请求道:
“那个,阁领,你能给我准备一架胡琴么?”
“胡琴?你要那个做什么?”
“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弹着玩……哦,对了,你再帮我准备一张弓,不是那种射箭的弓,用一根不算太长,和短弓的长度差不多的木棍绑着拉紧的弓弦就可以了……”
李艾想要的是二胡,更准确点,他最想要的是京胡,可二胡现在都还没有出现,改良成专为京剧配乐的京胡更是没影的事儿。
虽然它的前身就是公孙映红爱不释手的胡琴,但现在的胡琴还是做出来适应人们手弹的,像琵琶也像古琴,真正演变成拉弦式的演奏手法,还得是到宋朝以后。
不过……在雁门关上来一首为“虞姬舞剑”而配的《夜深沉》,在那漫天的黄沙寒风,好像还是很应景的。
就好像自己在什么时候,看到过那精彩绝伦的“剑器舞”,也许正是因此,他才从昭君出塞想到了虞姬舞剑。
才在刚刚弹出了这样一支曲子。
这么说,刚刚弹的琴曲,就是那首夜深沉的上半部?
好像,也不是?
我弹的到底是什么呢?
李艾看了看自己的手,前世与今生的记忆逐渐交织在一起,让他有种感官错乱的感觉。
这让他前所未有地疲惫。
女阁领看着李艾这一惊一乍的样子,话只说了一半就突然低头看自己手的样子……
她想起来,在黄国公李艾的资料上有这么一句:时年患失心症,久治不得医。
这是又犯病了吧。
还有,他刚刚要什么来着?
胡琴和拉紧弦的弓。
用笔直的木棍做的弓弦,那是个什么造型呢?
女阁领好歹也是精通丝竹乐器的能手,对乐器绝对不是一知半解,可现在的胡琴样式,跟后来拉弦的二胡完全不同,就是专门为手弹而设计的,她根本想象不出来弓弦和胡琴搭配在一起是什么样子。
正当女阁领为自己的想象力不丰富而有些懊恼的时候,她面前的少年郎又开口了:
“那个……我,我还能再要一个唢呐么?”
声音弱弱的,非常疲惫,好像谁给他受了委屈似的。
这跟之前那个和她在语言上激烈交锋,斗了有好几个回合的男孩,完全不一样了。
当人脑子一热的时候,很容易说了一大堆关乎理想和信仰的话,很容易说服自己朝着那个目标迈进,可突然间就又要重新面对血淋淋的现实。
这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
女阁领并不看好李艾这次雁门之行,但权衡之后,她还是决定如李艾所说地那般去做。
她早就看出李艾所说的一切话语,都是建立在最理想的情况下。
她可以觉得少年郎还很幼稚,但她并未如之前一般出言嘲讽。
异地处之,她不觉得自己会像他这般作为。
可他现在又突然变得如此懦弱……
呵,想到了自己的未来?
想到了北地五州将处的境地?
想到了……无论成败与否,他自己的下场如何?
死亡,是谁都会惧怕的东西吧。
想着之前少年郎靠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女人叹了口气。
仿佛心中有什么刚刚被触动了一样。
是因为他提到了自己非常喜欢的乐器,还是因为现在的他弱小可怜又无助?
可能二者都有吧。
人总是会同情比自己弱小的生命。
现在的李艾不再像刚才那般锋芒毕露,不再有心思深沉的模样,不再有自称“孤”时那般隐隐的苍凉霸气。
他只像个受伤的孩子,或者说,他本来就是。
“你在这儿休息片刻,我会把这些东西都给你准备齐全的,晚上,你和跟你来的那名游击将军一起回去。”
“多谢阁领了。”
李艾抱拳作揖。
“另外……如果可以,当此间事了,我不想再在北地看到你了。”
“呃……好吧,我尽量跑地远远地。”
紫袍女阁领听到了李艾的回答,她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情没说完但好像又都说完了一般,她压下这种莫名其妙地感觉,转身离开了这间地下室。
看着女阁领离去的背影,李艾深呼吸了几次,强撑着精神,来到了那架新琴的旁边。
打从刚刚,他就注意到这里还摆放着一支毛笔和一方砚台。
他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被重新缝好的香包,香包里原来藏着的是那个因乌龙而死的内卫的腰牌,而香包的外面,绣着“醉玉舫”这三个字。
李艾又从怀里拿出那把公孙映红赠予他的小折扇。
扇柄上“玉丝桐”的小字,依旧醒目。
当初,李艾先入为主地想着,这“玉丝桐”可能和自己母亲的身世有关。
但现在,再一次看着这枚折扇,抚摸着那制作扇柄的绿玉,他觉得,自己有时候真挺傻的。
母亲的身世很重要吗?
很重要,但也只是对他一个人重要罢了。
千头万绪涌上心间,终于化作研好的青墨,细白毫轻轻沾染,空白的折扇缓缓铺开,两行潇洒不羁的行书,落在了上面。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望着折扇,李艾沉思了许久许久,久到了那墨迹也已然干涸的地步。
身后,锁链声响起,紫袍女阁领再次回到了地下室中。
她依旧蒙着黑色的面巾,双目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
“已经准备妥当,你该走了。”
“要把我眼睛蒙起来吗?”
“当然,我不可能让你知道院内的机关。”
“我明白了……那个,还请你帮我把这枚折扇交还给公孙大家。”
李艾合上了折扇,但身边的女阁领早就看清楚了扇面的字迹。
她有些恍惚,这眉目间的细节变化,也映在了李艾的眼中。
少年郎的声音尚未结束:
“就和大家说,若有一日,能在江州重逢,我定会请她品一壶香茗,续乐府雅事。”
……
ps:依旧是不准备开单章的一次,但避免说水字数,我就放到了小字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