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啊,有些事我想找你商议一番……”
“狄公,可称我为得意,如今的我漂泊四方,没有爵位加身,倒也轻松自在。”
“好,那我便称你为得意。”
“狄公,虎将军,二位里面请。”
“请。”
狄春去打来茶水,李艾则引着狄公和虎敬晖两人,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狄公,那李二的身体可还安好?”
“我为他号过脉,虽然折腾了一番,但脉象还算平稳,应该是能保住性命的。”
“有劳狄公了……哦,狄公若有什么疑问,现在可以明言了。”
“呃,这……”
狄公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询问道:
“得意是因何被抓进监牢的?”
这个问题看似有些重复,但实际上却是问得很有水平。
李艾斟酌了一下,开口道:
“说来也怪,当时幽州全城戒严,一直在抓捕逆党,我一开始并不清楚这逆党到底是哪里来的,理论上来说,幽州戒严应当是防备雁门方向的突厥军队,何来逆党之说?况且幽州城坚兵利,不是一座能被轻易攻破的城池,所以,这实际上就是在城里抓细作。唉,实不相瞒,狄公,我就是被当成细作捉进去的,人家管我要身份凭证,我如何给得出来呢?”
狄公听后点点头,面上波澜不惊。
他这段话要骗骗虎敬晖还行,但想骗狄公,还是不行的。
当然,李艾也没想过骗,因为他要说的信息,就藏在下一段话里。
李艾继续说道:
“狄公,我来到幽州境内也有数天之久,我观这城内百姓还算安居乐业,往来商贾依旧络绎不绝,按理来说,如果他们要抓捕突厥细作,理应禁绝商贾,毕竟,城内四处流动的商贩,才是最有可能泄露情报之人。可是方谦等人却舍近求远,反而在大柳树村这等乡下之地,捉拿所谓的逆党,唉……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啊。”
李艾在说这段话的时候,对“突厥细作”和“乡下之地”进行了为不可察的重音。
他在暗示,躺在病床上的李二是被当成突厥细作抓进去的,可为什么李二会被当成突厥细作呢?
答案就是李二的真实身份。
狄公虚眯了下眼睛。
这时,虎敬晖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是不是幽州城内的守军在做外紧内松之举?他们假意放开对商贾的限制,却是在进出城门的地方进行甄别,然后再到乡下抓捕细作。”
但李艾很快就回应道:
“嗯,的确有这种可能,但是虎将军,你有没有想过,那些细作一旦被放出了城门,完全可以骑上快马,一头扎进深山之中,就此逃之夭夭。我们退一步来说,就算是幽州的官军斥候能力出众,能够很快定位到这些细作的位置,但是,只是抓几个细作,有必要将大柳树村的所有村民全都抓起来吗?如此大动干戈,岂不是弄巧成拙?”
“是啊……”
虎敬晖认同地叹息道。
而李艾则为不可察地和狄公对视了一眼,发现狄公也在凝视着自己。
两人视线交汇,彼此心照不宣。
不过,狄公依然保有怀疑,李艾用这般隐晦的方式点出那个李二的身份,他在防着什么呢?
虎敬晖?
嗯,确实有这种可能,毕竟虎敬晖是武皇亲勋,李艾现在跟武皇势同水火,自然要隔着一层。
狄公这般说服了自己。
李艾暂时还不能告诉狄公那个李二的真实身份,不仅是因为虎敬晖,他也需要用李二的这个身份和虎头飞鹰戒带来的便利,在幽州城里做一些特殊的安排。
为了不让场面就此冷下去,李艾适时地问道:
“狄公,我当时离开江州,无处可去,只得北上,倒是您自彭泽而来……”
李艾话还没说完,虎敬晖就突然惊讶道:
“李艾,江州……呃,国公,您是那位……”
“哦,敬晖啊,”狄公笑着补充道,“得意就是那位,说出了‘为生民立命’的黄国公李艾,他的字是得意。国公的封地在江州,所以他也可以算是一位江州人。”
“原来是黄国公,敬晖失敬……可是,不是都说您……”
“是这样的,虎将军,我之所以假死,其实就是为了调动武皇的注意,让武皇竭尽全力搜捕我,好借此保全太子。只是……唉,不提了,我虽然有点抱负,但怎奈何能力不足,在这幽州地界碰上狄公和虎将军,也真是我李艾三生有幸啊。”
说完,李艾站起身,朝着狄公两人再次躬身见礼。
“哎,得意言重了。”
狄公赶忙搀扶起李艾,而一边的虎敬晖也认真地朝李艾拱手回礼。
“得意,你在幽州大街表露了身份,你以后又当如何呢?”
“狄公,内卫的势力在幽州并不强大,我来这里有段时间了,被捉住也是因为幽州鱼肉乡里的官军,这里毕竟是边境之地,内卫们想要调兵遣将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而这段时间,足够狄公侦破案情了,到那时……我再另谋出路吧,唉,少不得,要继续漂泊了。”
“国公,你年纪轻轻……唉,难为你了。”
“狄公,虎将军。”李艾伸出双手,一手握着狄公,一手拉起虎敬晖,语重心长道,“等到幽州案结,二位可一定要与我畅饮一番呐!”
“好!”
一时间,场上气氛变得热烈了起来。
在李艾的煽情话语之后,思考了有一会儿的狄公突然出声道:
“国公、敬晖,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彻查大柳树村村民造反和小连子村封山的原因,抓出贪官,为幽州的百姓除害。”
“可是大人,”虎敬晖接口道,“我们是来调查使团被杀案的,这样做,有点本末倒置吧。”
“哈哈……”
听完虎敬晖的话语,狄公捋了捋不太长的胡须,笑了笑,才继续说道:
“自古圣贤治世,从来都是以民为本,民有疾苦,当官的不予理睬,甚至变本加厉地盘剥、压榨,以酷刑防民之口,这些都是天下大乱的先兆,所以,先断民案,才是为官之本。”
如果说,之前在幽州客栈的“君舟民水”,只是狄公在提及自己为官时的指导思想,那么现在的这番话,已经是在完整地阐述狄公的断案之道了。
古时候查案子和现代是有很大区别的,这时候的人们更加注重人情和关键的信息物证,这时候是不需要什么科学、严谨的断案逻辑的。
尤其在武周朝,在这个仵作和提刑官都不被重视的时代里,很多时候案件的侦破都是要看案件主官的经验和临场的判断。
举个例子,在李艾的前世,警方调查杀人命案的时候往往会首先考虑从受害者的社会关系网入手,比如说受害者的亲人、仇家等等,这其实也是人情在案件侦破中所起到的作用。
狄公以前的断案,走的就是这个路子,他只是比一般案件主官更善于观察,也更加注重细节,而且,更有经验。
当然,事实证明,普通的小案子是可以这么来的,但是大案要案吧,往往还会有更加复杂的内在联系。
毕竟,科学的刑侦技术,怎么也不可能唐朝这个时代完整地发明出来吧,距离宋慈出世还得有几百年呢。
“话虽然不错,可是,使团被杀案呢?大人,我们可是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啊。”
虎敬晖的话也在理,毕竟在他看来,案件的侦破重点是找到杀人的凶手,而不是这些和案情无关的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