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些吧您咧,赶紧走回去,还能赶上午饭呢。”
丫鬟说话不太中听,可这也是常态,人家虽然只是个丫鬟,但背靠官家,在人家眼里,李艾就是一介平民,说话要是能客客气气的,那她就不是小丫鬟了。
李艾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但他现在犯了难。
他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在半路上溜掉,或者趁现在赶紧跑路,等真见到仵作那俩女儿,这不立刻就露馅儿了?
说溜就溜,背上包袱,李艾立刻推门而出……
然后,他差点跟那丫鬟撞了个满怀。
“嘿呀,你这人好生无礼,一点儿也没有你女儿的那般风度,文姐姐那么美、那么温婉,怎么就有你这样冒失的爹诶!”
这话说的,李艾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他现在就恨,为什么自己前世的爷爷是个说书的,要是个练武术的,那他现在直接开溜,就算打不过,天天锻炼的体力总是能跟得上吧!
他又恨,这破客栈的二楼窗户特么怎么那么小,横着都怼不出去一个人!
于是乎,在几个膀大腰圆的杂役们的“胁持”下,李艾跟着丫鬟出了悦来老店。
他还想着,毕竟是庶民嘛,一路走到那魏录事的府邸,这中间绝对有机会逃跑。
然而……
“我,我只是一介草民,怎,怎配得上一辆车驾相邀?”
“哎呀,文姐姐和瑾姐姐的风度、学识,在我们府上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夫人有时都坦言自愧不如。都说有其女必有其父,所以夫人特地派一辆马车来请您到府,况且,我们还听说您是浔阳县的仵作呢。李先生,请吧!”
唉……
李艾没辙了。
这马车并不大,里面也不太宽敞,他坐进去以后,丫鬟和车夫两人各坐一边,直接把李艾出去的口子给堵死了。
于是乎,李艾就这么一路被拉着进了江州州城内的魏府。
在路上,李艾仔细想了想对策,但思来想去,这一波社死大爆炸是没跑了,到时候遇见了,就直接承认这是误会吧。
唉,本来只是想跟那小丫鬟套个话,怎么套着套着还把自己给套里呢?
这一路上,那小丫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是在说仵作的那一对女儿,就是在提夫人的家世。
这位夫人出身蕲州刘家,家族前身是南北朝时代的茶农世家,制茶技艺她们家族是一脉单传,祖上也算是手艺人世家,而且还是当时的七大手艺人贵胄之一。
不过,天下各地气候土壤等自然条件都不同,种出来的茶叶也自然多有不同,也正是因此,茶农世家遍布全国各地,刘家算是在南北朝时期比较大的一个分支了,所以才能幸存到现在。
不过,自打这个世界的太宗皇帝将茶业和茶农以武力收归皇室以后,曾经在南北朝盛极一时的茶农手艺人们,也就此没落了下去。
同样的,皇室打压盐商也是一个道理。
在高宗皇帝时期,全国各地的盐铁转运就基本上直接由官家全权代理了,南北朝独霸一方的盐商巨贾们,死的死、逃的逃。
茶农世家还好些,至少太宗皇帝只是让自己的几个没有皇位继承权的便宜弟弟帮忙经管着,算是隶属于皇室的贸易。
蕲州刘家就是这么被留下来的,皇室要茶叶卖出去的银钱,而刘家有技术但想活命,于是就这样开始了合作。
但武皇即位以后,刘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前代家主和家中嫡亲的男丁因为黄国公一案的牵涉,不仅被打入天牢还被削成了那啥,后来就是家主夫人当家,一直都是满门孤寡,所以,这十年来,刘家就开始四处不停地嫁女儿、让利益,以求家族的保全。
不过,她们嫁女儿也没嫁好就是了,那个时候,但凡是当官的就没一个人敢沾染上刘家,毕竟她们家曾经是和李唐王族合作的,现在是武周朝,李唐后裔个个都自身难保,谁能护得了她们呢?
近几年朝局风声都是在北边,江州这里不再是皇帝关注的焦点,所以刘家才有了喘息之机,估计就是这个时候搭上的江州录事这条线。
刘家茶业的改革势在必行,同样的,蕲州茶农们也要寻找新的合作伙伴了。
思索及此,李艾脑子里浮现出了前世赫赫有名的《茶经》,这本书是华夏茶文化的集大成者,是华夏乃至世界现存最早、最完整、最全面的茶叶专著。
但这部书讲的是可供人们饮用的茶叶,虽然在人文、品质和文化思想上有着极高的地位,但这本著作里却缺失了茶叶本身在自然和科学中最重要的部分——制茶技艺。
在李艾看来,种茶和制茶,才是茶文化最重要的部分,得先把好东西成熟地做出来,才能有人品鉴,才会有人欣赏,才会有人谈论其中蕴藏的文化内涵。
而千百年来华夏人对茶叶的特殊感情,种茶人和采茶人的辛勤耕作,这才是茶叶本身所散发出的,独有的风骨。
深吸一口气。
不知为何,李艾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武周朝特有的朝局生态,使得文人世家被打压得极其严重,这时候的文人们更喜欢注重实际,更专注于“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事业。
而到了后面的开元盛世,世家大族苗头再起,攀比炫耀、贪图享了的风气会再次成为主流,到时,不再有狄公这样的贤臣专注于真正的民生,在达官显贵眼里连民都不算的老百姓们,就连活下去都变得极为艰难……
“路漫漫其修远兮……呵呵。”
自嘲一声,李艾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太多了。
他现在要啥啥没有,只有贱命一条,还不一定有人要。
他只是不甘心,都成为了穿越者,是真不想随波逐流。
只要一回想起自己的前世,那在赛博朋克背景下的华夏,这片曾经繁华的土地,那时已是苍凉。
“就在这短暂的一生,给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吧。”
李艾在心里对自己说。
然后,马车停下来了。
“李先生,我们到了……诶,那是文姐姐,李先生,您看,文姐姐来接您了!”
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以缓解压力,李艾用尽力气起身。
该来的还是来了。
强装淡定地撩开马车帘子,翻身下去,迎面就看到一名女子款款走来。
她见到了李艾时,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眸光中的惊诧任谁都能看出来。
但,未过半秒,她收起神情,换上了一副温婉的微笑。
“她认识我!”
这是李艾的第一反应。
“她要说出我身份了!”
李艾急了。
在江州的人们眼中,国公是死了的啊!
可李艾还没开口,对方温润如泉水般的声音便就此响起:“爹,您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