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秦王府,中枢院书房,西秦权力中心之地,秦月与岳灵带着多名女子,出了内务司正殿,抵达书房大门时,那位兼兵部刑部尚书范离也缓缓走近。
秦月等人走近那守门的太监,吩咐其前去通报后,范离便面带笑意,快步上前,拱手弯腰见礼,“臣范离见过王妃,见过岳侧妃,见过小郡主。”
只见他年约四十二三,其眼神中略带疲惫,额头上皱纹若隐若现,一头灰白暗淡而又粗糙的长发被他用一简朴木簪随意盘起,身形略显清瘦,一身陈旧官袍略微宽大,与其身形颇为不符。
众人刚照面,被岳灵牵着的赵雪便率先上前,礼貌地弯腰,笑嘻嘻地喊了一句,“范叔,您来了?”
而秦月则笑容满面,眼神中也带有些许讶异与感激,向范离抱拳弯腰,显得英姿飒爽,“范先生为我西秦殚精竭虑十数年,秦月与儿子儿媳感激不尽。”
范离笑容更盛,却依然拱着手,保持着恭敬与谦虚,“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王妃这一句感谢,范某实在是受之有愧。”
秦月敛去笑容,转而一脸认真,其语气不容置疑,“范先生受得。”
她继而满脸温柔,再微微转身,向后招了招手,柔声吩咐道:“念儿,敏儿,柳儿,莲儿,还不见过你们范叔?”
秦念等四人皆面露微笑,又向前一步,朝范离施了一个万福,娇羞地喊了一句“见过范叔”后,秦月依次指向四人,介绍道:“范先生,这是秦念,朱敏,拓跋青柳,拓跋青莲,都是我未来的儿媳。”
范离没有摆出长辈的架子,依然是毕恭毕敬,向秦念等人拱手,“范某见过四位少夫人。”
秦月冰冷地瞥了一眼那快步返回、驻足大门处、弯着腰等候的太监,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便面带微笑,朝范离摆了摆手,貌似随意,却不易察觉占据了权力的分配权,“范先生不需多礼,也都别站在这了,我们进去聊。”
范离意识到当下微妙,毕竟秦月所要进入的是西秦权力中枢,若是答应,就是默认了秦月的权柄,他微微皱眉,又沉默了片刻,便欣然应允。
她转头望向身后的几人,轻声吩咐道:“宁娥,刘静,你们两个留在外面等着,黄菊,你身份还不合适,暂且也留着。”
三人纷纷点头答应。
秦月走近岳灵,弯下腰,将一旁的赵雪抱起,再挽起岳灵的手,轻轻搀扶着,“妹妹,我们进去坐着聊,你可不能累着。”
岳灵心悦诚服,唯秦月之命是从,“好,姐姐。”
秦月显然不待见那守门的太监,也不等那太监说话,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便率领着众人,踏入那权力中心。
……
众人进入书房后,便有两扇紫檀雕花屏风映入眼帘。
越过屏风,只见书房相当宽敞,两侧各十余张黄花梨木椅从里向外延申,拥簇着中央前方的楠木书桌。
书桌上摆着两盏已然熄灭的油灯、数份奏章、一个雕有蓬莱方丈瀛洲三仙岛的玉石镇纸、一个挂着冀州侯笔与青州狼毫笔的鸡翅木笔架、一枚汝窑陶瓷笔架、一方后晋的廷珪墨、一沓平安郡的纸张、与一方陇州临氐的姚河砚。
书桌两侧各摆放着一人高的鎏金黄铜宫灯,书桌前方、两排木椅之间的地面上又铺设着羊毛制成的地毯,可谓是相当奢华。
那位西秦王赵田正端坐于书桌前的檀木椅上,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份奏折,微微皱着眉,正低头阅读着。
赵田两侧各站着一名模样俊俏、肌肤白皙、曲线柔和、年约二十三四的婢女。
只见她们皆微微躬身,表现得低眉顺眼,其中一人伸出纤细的右手,挽起袖子,在缓慢而轻柔地磨着墨,让人赏心悦目,另一人则手握着一扇绣有花鸟的檀柄蜀锦团扇,面朝赵田,有规律地扇着,引起阵阵香风。
众人还没走进门,仍然被秦月抱在怀里的赵雪便笑嘻嘻地大喊了一句,“爹,雪儿来了”,显得相当兴奋。
赵田喜上眉梢,说了一个“好”字,便合上手中的奏折,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前,尔后双眼笑成一条缝,温声问道:“王妃,侧妃,来了?”
秦月瞥了赵田背后的两名婢女,再玩味地盯了赵田一眼,尔后装模作样地朝他弯了弯腰,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见过王爷。”
赵田朝秦月谄媚一笑,其语气轻柔,“王妃,快落座,我们夫妻之间何须多礼!”
他待岳灵秦念等人也朝自己行了一礼后,便望向秦念朱敏等四人,同时指着左侧的木椅,满脸慈祥地吩咐道:“念儿,你们四个也坐,在阿公这里不需要拘谨。”
秦念、朱敏、青柳、青莲四人满脸微笑,朝赵田微微躬身,满口答应。
那两名婢女快步上前,向秦月几人施了一礼后,赵田便满脸客气,望着众人身后的范离,指着右侧的木椅,笑道:“范先生也来了,快,快上座。”
范离满脸恭敬,连忙朝赵田拱手弯腰,“臣范离恭贺王爷与王妃母子团聚。”
赵田眯着眼,若有所思地看了范离一眼,调侃了一句,“范先生只是为了祝贺?”
他见范离正要开口,便面带微笑,貌似随意地摆了摆手,“不急,先喝口茶再说。”
他转身面朝其中一名婢女,语气略为威严,吩咐道:“紫萝,你吩咐下去,让人泡茶。”
赵田待那名为紫萝的婢女匆忙走出书房后,再望向另外一人,其语气不变,“紫兰,你传话下去,无论本王在还是不在,秦王妃、大殿下、少夫人、或是秦少夫人都可以随意进出书房,任何人都不得阻拦。”
紫兰领命退出书房,而众人又纷纷落座后,坐回书桌前的赵田拿起一份奏折,再递上前,望向赵雪,满脸慈祥地吩咐道:“雪儿,来,把这个拿给你大娘。”
赵雪笑嘻嘻地答应了一声,从秦月怀里滑落,兴高采烈地跑到赵田面前,接过那份奏折,又蹦蹦跳跳地返回,将手中奏折递给秦月,便重新坐回秦月怀里,模样甚是可爱。
秦月接过奏折,读了一遍后,便满脸疑惑地望向赵田,问道:“什么?司马贞想要嫁给衡儿为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向右侧的范离,忍俊不禁道:“范先生,不如由你来解释解释?”
范离连忙站起,朝秦月微微躬身,其笑容尴尬,“回禀王妃,臣今早曾向皇帝建议,将那位长公主嫁给大殿下为妾,本欲以此作为威胁,逼迫皇帝签字,现在看来,想必是长公主已得知消息,因而主动低头,向王府妥协,以保全他们一家。”
秦月对那位长公主的举动颇为满意,因而面露几分喜色,却也不愿当场决断,将手中奏折收起后,微笑道:“那位长公主倒也识趣,但那是衡儿和明夷两口子的事情,虽说我们是长辈,却也不好替他们做决定,我姑且把这份奏折留下,再交给衡儿和明夷,让他们商量。”
赵田瞥了一眼正在门外、微微弯着腰等候的紫萝,再招了招手,便点头答应,“那就由他们两口子决定。”
待紫萝给众人上茶,又退出后,赵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便望向范离,“范先生,你可以说了。”
范离亦抿了一口茶,尔后敛去脸上笑容,转而满脸严肃,分别朝赵田与秦月拱手,“王爷,王妃,虽说卫崇张轨等人已然被扣留,但狡兔三窟,想必他们一定还有后手,为了杜绝后患,臣请调兵阻塞卫府、张府、林府、郭府、与董府,让其无法与各地联系。”
赵田笑容更盛,其眼神中却闪过一丝狠辣,若笑面虎一般,显然是早已抛弃兼吏部户部尚书卫崇、工部尚书张轨、吏部侍郎林甫、户部侍郎郭忠、工部侍郎董攸等人,却依然摆了摆手,“这不急,可以再等一两个时辰,我们还需要等待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范离依然不苟言笑,双眸中也多了几分忧虑,“臣料想,一旦周边各国得到消息,他们一定会趁我西秦内乱,在秋后群起而谋攻我西秦,因而,臣请王爷立大殿下为世子,逐渐让大殿下掌握大权,再请大殿下巡视各地,以平息民怨、稳定西秦局势,臣再请王爷扩充兵力,多备兵器,多积粮草,加紧训练,以备不虞。”
赵田思忖了片刻,不紧不慢地说道:“范先生所言甚是,我早有备战的打算,而让我儿赵衡掌权、巡视各地,这也并无不妥,但我儿无寸功在身,名声也不显,若是操之过急,则难以服众,待他立了大功,我定会立他为世子。”
范离再次朝赵田拱手,刻意露出一脸恭维的笑容,奉承道:“王爷思虑周全,臣不如也。”
秦月噗嗤一笑,自知范离那是在站队,便特意暗示自己与他的交情,打趣道:“范先生,这十几年不见,你怎么还是如此谨小慎微?”
范离转向秦月,再微微弯腰,尴尬地笑道:“回王妃,那是做臣子的本分。”
赵田大大咧咧地摆摆手,同时向范离翻了一个白眼,再指着秦念等人,依然是客客气气,“范先生,这里都是自己人,你哪还需要如此拘谨?别忘了,那群小辈都得喊你一声范叔,若你还有别的建议,直接提出便好。”
“那臣继续。”
范离立即敛去笑容,其脸上愁容再现,“陇州上邽西临雍州平安,其位置极为关键,若以一旅之兵守之,则河西郡王赵城、陇州牧张捷难以东进,若赵城张捷进据上邽,则凉陇两州不为西秦所有,西羌、南氐两地也即将弃我西秦而去。”
“上邽守将兼郡守郝连野心勃勃,已擅自将麾下一旅的兵力扩充为三旅,并且一直与赵城张捷眉来眼去,又多行不法之事,因而,臣敢断言,郝连必反,还请王爷及早图之。”
赵田微微皱眉,再轻叹一声,略显无奈,“郝连自从在凉州率部投诚以来,也算是战功赫赫,却不曾想,还是居功自傲了,也罢,律法无情,既然他意图叛乱,我便饶不了他。”
范离下意识地瞥了秦月一眼,再尴尬一笑,“王爷,臣并无领兵之能,而臣麾下谍子营、北城司巡城城门两营、刑部以下一营捕卒共四营皆是精锐,委实不该由臣来指挥,还请王爷将这四营兵力交予王妃率领。”
赵田满意地笑了笑,尔后笑容一闪而逝,再假意地迟疑了片刻,便点头答应,“也好。”
范离虽说将赵田的动作看在眼里,却是依然一丝不苟,心中更无芥蒂,他反而是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尔后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折,用双手握着,再向前一步,继而微微弯腰,将手中奏折递向赵田,“王爷,这是臣提前写好的奏折。”
赵田接过那奏折,只粗略看了一眼,重新合上后,便递向秦月,其脸上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柔和,笑道:“王妃,你且收好,等会替我转交衡儿和明夷。”
不等秦月答应,赵雪再次从秦月怀里跳下,屁颠屁颠地跑到赵田跟前,接过那奏折后,又活蹦乱跳地返回,在秦月面前,将那奏折高高举起,奶声奶气道:“大娘,给。”
秦月接过奏折后,旋即笑容满面,轻轻地抚摸了赵雪的脑壳几下,再弯下腰,一把将赵雪抱起,尔后用自己的红唇,亲了一口赵雪的脸颊,“雪儿真乖。”
范离后撤一步,分别朝赵田、秦月、岳灵毕恭毕敬地拱手弯腰,“王爷,王妃,侧妃,那臣这就告退了。”
秦月也站起,朝范离微微弯腰,微笑着问道:“范先生,我打算于午后携儿子儿媳登门拜访,不知可否?”
范离喜上眉梢,“臣自会恭候王妃大驾。”
他顿了顿,再次向赵田拱了拱手,理直气壮而又保持着敬意,请求道:“还请王爷准臣告假半日。”
赵田瞪了范离一眼,苦笑一声,只觉得无可奈何,“范先生,你这谨慎的性子能不能改改?既然王妃都开口了,哪还需要你来告假?”
范离自嘲一笑,“回王爷,王妃也说了,臣这秉性是一直如此,哪还能改?”
赵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再摆摆手,是苦笑不得,“好了,你先退下吧。”
“是,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