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陆佰柒拾肆回 城头刀下是旧识(1 / 2)

老曹为人,言而有信。

说了五日后要去汴京,果然如期而至。

八月十五,老曹尽起其军,开赴汴梁,屯驻青城,于四下立木围墙,构筑营寨。

青城者,皇帝祭祀天地前后,斋戒休息之宫也。

共有两处,一处南薰门外祭天斋宫,称南青城,一处封丘门外祭地斋宫,称北青城。

老曹所驻,便是南青城,在汴梁城外六七里处。

城外探马往来,远远揣摩老曹兵力,不由深为纳闷。

老曹此前派了一千人,押解永安俘虏去西京,至今不返。

这数日征战死伤,亦有不少,如今麾下,只得一万三千余人。

天锡帝耶律淳坐镇汴梁,得了探马回报,摇头不信:“宋将虽多懦弱,毕竟不是傻子,他屡败之军,若真个只有万余人,岂敢来俺城下讨死?再探!”

探子无奈,告罪而出。

不久,城上守军来报,宋军在城外三里,扎起一座高台,台上竖起木柱一根,木柱上赤条条绑着个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废帝耶律延禧。

又有宋军敲锣打鼓宣告,午时三刻,天下兵马大元帅武植,剐辽废帝于汴梁城外,以谢天下。

“武植!”

耶律淳闻报大惊,亲自领了萧干、耶律大石等众将登城,颤声道:“我道哪个宋将这般大胆,万余人便敢来抢汴京,若是这贼子时,只怕真个不虚——他五千兵便敢抢我幽燕根基,当真是胆大包天!”

之前探子报称宋将兵马有限,他本不信,如今听说领军的是老曹,却立刻信之无疑。

耶律大石冷声道:“此前臣吃女真人擒捉,同此人有些交际,若论胆识、本事,此人着实过人,阿骨打那般人物,一般着他手脚!”

萧干眯起眼,摇头道:“玩火者必自焚,此人既好行险,久必有失。今日趁他轻敌,正可一举除了,则汉人折一栋梁也。”

耶律淳咬牙道:“此人必然要除!而且我那蠢侄,虽然先降女真、又被宋人擒捉,毕竟也做了多年皇帝,眼睁睁望他被剐,岂不丢尽了耶律氏的脸面?他便要死,也只能死在朕的手中。”

耶律佛顶请令道:“陛下,臣自归来,寸功未立,愿领兵去夺了那人回来。”

这时秦桧忽然转出来,拉着佛顶笑道:“将军若肯去,倒不妨先礼后兵,且这般这般,如此如此,然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管叫他兵败身死、授首归西。”

耶律淳几人听了,都叫一声:“好计!”

耶律淳更是喜动颜色:“今日若果然杀得此人,你凭献策之功,便足以做俺大辽国的宰相!”

秦桧听了大喜,连忙谢恩。

同一时间,老曹营中,戴宗风尘仆仆而归。

见得老曹,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老曹阅罢大喜,点了史文恭、王文德、罗延庆、张伯奋、张仲熊五将,领兵三千出营,围着那木台,列成阵势,余下万余人,都有刘延庆调遣,谨守营盘。

老曹这边方才列阵,便见汴梁南城正中的南薰门轰然大开,五千辽军,浩荡而出,领军之将,正是耶律佛顶。

辽军过了吊桥,背依城河,列稳了阵脚。

耶律佛顶单骑出阵,大喝道:“呔!宋军听真,我家陛下,愿用十车珍宝,买耶律延禧性命,你若肯时,解下延禧,珍宝立刻送到。”

曹操哈哈大笑,摇头道:“待我打下汴梁,那些珍宝自然是我的,何用你送?况且某自学成剐人本事以来,未曾发市,今日用辽国皇帝开手,彩头极好,岂肯罢休?”

耶律佛顶咬咬牙,依着萧干吩咐,大笑三声:“哈哈哈,俺也料到伱不会同意。不过不要紧,你且往城上看!”

老曹循着他目光,往上一看,但听哭喊之声盈天沸地,一干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都被五花大绑,吃辽兵推推搡搡,押上城头站定。

耶律佛顶得意道:“城上有夫妻五十余对,皆是你大宋高官名臣,又有许多皇亲国戚,你若不把耶律延禧还来,我等便将这些人尽数剐了,以血还血!”

曹操把手摆了摆,笑呵呵道:“放屁!朝中高官,不是随着太上皇去了南面,就是随着当朝官家去了西京,汴梁还能有什么大员?”

耶律佛顶得意笑道:“你也休要不信,待俺让他们自家报名,你便晓得,且听仔细了。”

当下传令城上,不多时,城上绑着那些男女,哭天抢地声中,开始依次报名——

“吾乃当朝太傅杨戬,城下兵将,莫要胡为,快快把人质将来换了我等。”

“吾乃大内总管李彦!快快救了杂家出去,不然必不与你干休。”

“太尉梁师成在此,城下是哪路将军在此?我以太尉府名义下令,你且速速投降,万万不可误了国家大事。”

“吾是当朝太师,宰相王黼,汝等速速听了辽皇命令,不可自误,不然吾必治得你生死不能!”

“在下是吏部尚书、开封府尹王时雍。”

“在下资政殿学士徐秉哲,求将军们救在下全家性命。”

“……”

城上五十余官员,一一自报其名,这些人以往相互勾结、把持朝政,自高自大惯了,当初献城,正是他们其中一伙的手笔。

如今被辽人拿来威胁老曹,兀自对辽人唯唯诺诺,对老曹重拳出击,语气之中,或是直接下令,或是语含威胁,只有少数几个知机的,还算晓得要苦苦相求。

只是他们威胁也罢、责骂也罢、哀求也罢、痛哭也罢,老曹只当乐子看,笑吟吟望着他们表演,那些人越是煞有其事,老曹越觉心旷神怡。

然而到得角落上最后几人时,其中一个大哭道:“在下、在下乃是莱州、莱州知府赵明诚,还望、还望将军打救。”

赵明诚?

老曹一愣,看戏的神情转为讶然:这厮怎么在这里?

青州著名才子,自己不得拜的街坊,李清照的夫君,赵明诚?

忍不住哈哈一笑,纵马而出,伸手一指:“慢来!让那人再说一遍,他却是谁?”

旁边的一个辽国偏将,一嘴巴抽在赵明诚脸上,喝道:“再说一遍,大声!”

赵明诚哭声愈发响亮:“我是莱州知府赵明诚。”

“你就是赵明诚?”老曹努力看去,距离还是有些远,只看出此人皮肤挺白,弱不禁风,倒有些浊世佳公子模样,但还是把手一摆:“不信!你说你是莱州知州,这里是哪?莱州在哪?”

赵明诚哭叫道:“将军容禀!在下先父得罪过蔡京,受他打压,多年不得出头,这数年来,都在京师求学访友,却是今岁新君即位,蔡党失势,取在下为莱州知州,不料还未上任,邻国天兵便已入城。”

“邻国?天兵?”

老曹听得撇了撇嘴,大声道:“实不相瞒,吾此前任职青州节度使,在青州住了数年,也久闻你的名字,你赵先生也算青州有名才子,我两家细说起来,还是邻居,如今赵先生为国捐躯,可歌可泣,你且安心去吧,家中妻子,自有武某替你照顾。”

赵明诚听罢,忙往旁边一让,露出身后娇娇俏俏、冷冷清清一个人来,也一样被五花大绑,那姿态真个凄凄惨惨戚戚,我见犹怜啊。

但听赵明诚哭叫道:“武节度,在下妻室也在此地,还求节度看在邻里面上,千万相救则个。”

老曹双眼陡然睁大,随即暴怒:“赵明诚!你婆娘好好在青州度日,如何弄到汴京来随你做阶下囚?”

赵明诚也是一愣,狐疑地望了望老婆,随即哭道:“武节度,在下乃是好意也,我夫妻分居多年,如今得官,自然要她同去纳福。特地接来汴京,是欲她重瞻旧日繁华,然后一并去莱州上任也。”

老曹听罢苦笑,望着李清照瘦削身影,不由想起初识情景,想起这些年回返青州时,对方关心却又不敢开口的眼神,更想起自己当初撂下的话儿——

“武某记住了。以后若有什么难关过不去,遣人来二龙山支会一声。天塌地陷,武某亦替你担之。”

若城上没这么个人儿,那数十夫妻,辽人便是细细切做臊子包馄饨,老曹也只当戏看。

可是如今……

“呵呵,区区一个废帝,武某若要时,南北西东,哪里不捉许多?便是这些皇帝加起来,又岂能同你一根头发相比?”老曹喃喃自语。

这一刻,在他眼中,李清照清瘦的身形,和千年前那个满面风霜、赤足归来的女子,恍惚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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