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不寒而栗,忽见凌振背着个老大包袱,跳下马背,提口朴刀,深一脚浅一脚跑去,顿时奇道:“凌砲手,你欲何往?”
凌振瓮声瓮气道:“凌某虽是砲手,好歹也是男儿汉,岂能坐视袍泽厮杀?你且自走,休要顾我。”
姚兴大怒:这厮也看不起我了!
扭头去看时,刘延庆带着断腿儿子,果然奔在最前面。
心道罢了,今日好歹死战一场,当初我独自藏匿杭州复仇,今日难道就惜命不成?
一念及此,顿觉豁达,把马一挟,得胜钩上取了长刀,飞奔杀了过去。
眼见几个将首先后杀出,数千宋军中,也有数百个血热的好汉,跟着杀了上去。
余下大多数,或许心向往之,终究还是贪生之意占了上风,都低下头亡命奔逃。
雷横武艺,比下有余,比上有些不足,独踏大阵,四面都是敌人,他一口刀左遮右架,很快便觉不支,正焦躁间,忽然身边金兵大乱。
扭头一看,却是姚兴舞长刀冲杀过来,刀锋所向,面前竟无一合之敌,钦佩之余,忽然惊道:“啊呀,凌振呢?”
姚兴大笑道:“吾自家今日尚要死在此,哪里还管别人?”
话音未落,忽然轰轰几声炸响,金兵战马惊嘶,顿时有些乱象。
雷横、姚兴愕然回首,却见凌振站在阵外数丈,朴刀插在一旁,手持火折子,不断从背后包袱里冒出拳头大小瓷罐,就火点燃,丢进金兵阵中炸开。
雷横呆了片刻,忽然大笑:“怪不得叫轰天雷,却有这手掌心雷本事!”
一扯姚兴:“且随我去护住他!”
两个并肩杀出,把冲向凌振的金兵尽数截下。
虽有凌振以掌心雷助战,毕竟两面兵力差了太大,待到凌振把雷用完,那一干热血杀来的宋军,亦眼见凋零殆尽。
凌振同金兵一个小校交战,吃人一脚踢翻,正要戳杀他,雷横一个虎跃跳来,挥刀砍落,砍得金兵跌了个跟头,随即爬起声来杀雷横。
雷横一呆,这才发觉刀已卷了刃。
幸得姚兴一旁扑来,舞双刀斩杀此人,分了一口刀给雷横,雷横连砍两人,只觉胳膊断折般剧痛,叹口气道:“罢了,今日死在此处!”
姚兴正要说话,忽然蹄声震地,几人望去,却见一杆宋字大旗迎风飘扬。
随即听得有人大喝道:“哪一路袍泽在此?且休惊慌,张俊、曲端、王彦,领十万西军在此!”
姚兴大喜:“啊呀,他三个前番败阵而走,原来藏在这里!”
韩常大腿吃王焕戳了一枪,血流如注,忽听杀声四起,心中一惊,看了一眼遍身浴血的王焕、张开,冷笑一声,挥兵急撤。
王焕怒道:“哪里走!”
他身边宋军早已死绝,满地都是金兵残骸,欲待策马去追,马儿蹄子一绊,软软卧倒。
王焕心急,欲下马追击,方才下得马背,便觉腹部一凉,低头看去,划破的腹甲上,青紫色的肚肠都流了出来。
他奋力把肚肠塞回去,叹息道:“‘开山虎’,若不是你老了无用,我王焕岂能折在这等小辈手上?”
稍远处,张开半坐半跪,面色青白,早已断气多时。
及雷横等人找来时,都吃一惊,两个老将四周,金兵尸体,不下三五百具,而宋兵却只十余。
显然是冲杀至此,麾下兵士几乎死完了,这才立定大战,被韩常带兵围杀在此。
王焕捂着肚子,低声道:“十万西军?”
张俊上前,摇头道:“是末将骗他们的,一共一千多人,四面做势罢了。全凭两位老将军勇猛,先自杀寒了金狗的胆,不然这等拙计,岂能让他上当?”
王焕哈哈大笑:“骗得好,骗得好!小哥几个都记住了,打仗和找女人一样,一个骗字,才是上道,哈哈,哈哈——”
笑至中途,气息断绝,面上兀自是笑容不变。
王彦叹道:“罢了!真不愧是‘老风流’,真个襟怀畅阔。”
众将点了点头,想起王焕张开音容笑貌,一时都不由落泪。
有诗为证:
少年纵马江湖游,壮气激扬射斗牛。
逐鹿功名争破虏,屠龙身手觅封侯。
节度十人同受命,将军百死未回头。
虎老犹得肝胆照,男儿白发亦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