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头。
城南的小街上,原本充满欢笑的勾栏赌坊都停了业,小街上鸦雀无声,只有更夫偶尔进过客栈窗下,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多到让人觉得过去了很久。
直到三更半夜,钟离楚楚沐浴更衣,浑身疲惫的躺在了床上,才想起是今天早上来的京城,时间也仅仅过去了半天而已。
东奔西跑了一整天,身体已经很累了,连手都不太想动弹,钟离楚楚却有些睡不着。
不过,无心安眠,并非源于少女的春心萌动,虽然傍晚时分,把许不令的手指含着嘴里,确实让人又羞又恼,但躺在客栈的小床上,钟离楚楚却没心思去想那些事情。
辗转难眠,只因为触景生情,想起了过去。
小时候,被人贩子像畜生一样关在铁笼里贩卖,然后被牙婆装在暗无天日的马车里;几经易手,车船辗转上万里,来到了南越的千重山岭之间;落脚的地方,就在这间客栈的不远处。
那时候,她不过几岁,手上拴着麻绳,赤着脚站在院子里,看着围墙外从未见过的‘巍峨’城池,眼中没有惊叹,只有忐忑。
其实像她这样出身异域蛮荒之地的孤儿,在荒原上的价值,还不如一斤肥肉,哪怕是在这里的青楼勾栏里过日子,也是从地狱走到天堂了。
这也是为何,和她一同被卖过来的小姑娘,会那么勤奋学习技艺的原因,因为在青楼里面,再难总不会无故被人像畜生一样砍掉脑袋。
不过,与卖笑为生的歌妓相比,钟离楚楚还是想做个人,做个有家的自由人。
所以在进入客栈附近的那栋院子后,钟离楚楚就很认真的讨好管事嬷嬷,想方设法的学习一切能学习的东西,想找机会从那里逃出去。
其实如今想来,那时候还是太幼稚了。
常言‘婊子无情’,妓坊的管事嬷嬷,岂会真的对手底下的姑娘有感情,那些笑脸只是表象罢了,几岁的她,耍再多花招,也不可能逃出那条街。
所以,钟离楚楚对把她抱走、让她重新做了一回人的师父,心里只有感激和依恋,特别是躺在这里的时候。
若是没有师父,她此时可能也躺在这座城里,躺在相距不远的另一栋房子;但所经历的事情,可能就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了。
钟离楚楚睁着双眸,看着窗纸上的月色,随着思绪加深,睡意越来越淡了。
此时很想和小时候一样,钻进师父的怀里,享受那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和安宁。
只可惜,师父怀里,现在躺的肯定是另一个人。
“唉……”
钟离楚楚幽幽叹了口气,睡意全无,便坐起身来,把衣裙套在身上,缓步走出了房间。
客栈中住宿的人不多,夜深人静,已经熄了灯火。
钟离楚楚走向二楼沿街的围栏,想去看看月亮,路过隔壁的房门时,又顿住脚步,侧耳倾听了下:
“……死小子,你不是鹰指散人吗?你现在‘鹰’给我看看?啊——相公我错了……”
“我有两只手,没手我也有嘴,敢在相公面前放肆,知错没有?”
“知错了知错了,啊~……”
“别这么大声,楚楚在门外听房呢。”
……
钟离楚楚一愣,连忙把脸颊从房门上移开,小声道:
“我……我就是路过,师父,你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楚楚……我和他就聊天呢,没做别的……”
“是嘛……做别的也行,我不打扰了。”
钟离楚楚柔声回应了一句,没有再干扰师父的好事儿,快步离开的房门,来到二楼靠街的围栏旁。
银月如钩,举目是满天星海。
钟离楚楚在围栏旁站了片刻,忽然又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可这时候转身回屋,就会打扰师父,估计也睡不着。
稍微迟疑了下,钟离楚楚轻轻跃起,靠着廊柱,坐在了围栏上,从腰间取下了随身携带的冰花芙蓉佩,和两个小铃铛。
绣鞋踢着裙摆,在半空摇摇晃晃,铃铛随着摩挲的动作,发出细微轻响。
钟离楚楚猫眼般的绿色眸子,闪耀着些许光泽,其中意味,可能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
三个人一起过日子……
该怎么过呢……
彼此在一起已经很久了,但楚楚至今,都没找到自己的定位,特别是这次和许不令一起出来后,更是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在长安带着许不令自己杀自己。
在肃州为了快玉佩害的许不令独创黑城。
在江南害的许不令孤身灭匪寨。
在幽州害的许不令独闯官府去救她。
甚至到今天,还是许不令和师父之间的绊脚石。
从始至终回想了一遍,她好像就没做过什么有价值的事儿。
武艺不如清夜,文采不如玉芙,性格不如满枝,与几个大姐姐比起来,更是相差甚远。
她好像除了长得漂亮、身材最火辣、皮肤最白、眼睛最好看外,一无是处!
“唉……”
钟离楚楚靠在廊柱上,看着手中的玉佩,愣愣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背后有脚步声响起。
继而熟悉的男子气息从背后传来,绕过了她的肩膀上,低头看去。
钟离楚楚握紧了玉佩和铃铛,轻轻用肩膀挤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