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李青早有预料,却仍是气得不行,“你父皇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做,会是怎样的心情?”
“其实……我父皇也不喜欢做皇帝。”朱厚照缅怀道,“小时候我问父皇做皇帝好吗,他总是疲倦笑笑,追问多了,他说……他没得选。”
“事实上,何止是他,我也没得选……”朱厚照轻叹,“这也是我不公开的理由。”
“这么说来,皇子不是妃子所生?”
“……是!”朱厚照讷讷半晌,红着脸道,“是外面的人……好吧,是清倌人生的,当初你不让我去青楼,我就选了个最中意的,让张永在宫外给她安排个住处……那什么……出身是下贱了点,可人真的挺好,没那么多架子,也不端着,就跟……跟她有种民间夫妻那般……”
朱厚照闭上眼,准备接受暴打。
过了好一会儿,预想的巴掌都没落下来,他这才睁开眼,见李青愣怔出神,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不由惊诧,继而恐惧……
“那个……这也没外人,你有气不用憋着,只要别打脸就成,呃……,打脸也没事儿,不过你要善后。”朱厚照结结巴巴的说,强挤出一丝带着谄媚的笑,“我抗揍。”
“挺好……。”默了半晌的李青最终给了这样一个评价。
李青没有动手,他眼睑低垂,轻叹道,“除非皇帝死了,不然,万没可能传位藩王,这个口子也不能开。”
朱厚照脸上的谄笑僵住,上扬的嘴角一点点凝固,接着缓缓下滑,嘴巴微微张开,眼中祈求的光彩逐渐黯淡,变得绝望……
他表情滑稽,像个小丑一样,却也让人心疼,那是一种心爱之物即将得到,却又轰然破碎的心伤。
那是一种介于想努力争取,却又明知争取不到,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的悲从中来……
他知道,如果没有他的同意,他撂不了挑子,他没可能撂挑子,也不敢撂挑子。
滑稽又可怜的表情凝固在那儿,愣怔而空洞,只是无神的盯着李青……
渐渐地……心灰意冷。
李青默然道:“太宗靖难功成,建文下落不明,太宗二十余载无一宁日,其中关节我不说,你当也明白。”
“明,明白,我明白。”朱厚照想挤出一个笑来挽回可怜的自尊,可却不争气的红了眼,不过他还是强迫自己露出笑容,“没,没关系,没关系的,是父皇的命,也,也是我的命,我接受。”
瞧着李青越来越模糊,他横臂拿手背抹了一把,却也不敢再瞧,怕李青继续模糊……
他偏过头,努力保持着声线正常,却又控制不住地带着颤音,以一种滑稽的腔调碎碎念着:
“各人有各人的命,嘿嘿……确,确实有点不开心哈,其实,说白了也没啥,就是,就是……那什么,可能也是因为有了儿子当了爹吧,我,我不太想让儿子走我的路,我,我不想他当皇帝。我怕他做了昏君,我怕他祸害大明。我,我也怕他苦劳一生,怕他一辈子都在难为自己、勉强自己、委屈自己……我想他快快乐乐,我想他安逸轻松。我……我怕他问我:父皇,做皇帝好不好啊?我怕我和父皇一样,摸着他那小脑袋,用苦闷悲凉的口吻说:儿啊,这是父皇的命,也,也是你的命……我……”
他努力维持着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让自己显得豁达、显得坚强。奈何堵闷的胸膛、发干的喉头,却存心要他难堪,让他连说一段完整的话都办不到。
到了最后,竟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不想跌份儿,可控制不住自己,他想逃离,可外面的人更多……
李青看着这样的朱厚照,饶是心如铁石,也终是心有不忍,喟然长叹……
“不用忍着,我不会笑话你。”
朱厚照想争辩,却失了声。
这次,不是李青动的手。
李青张了张嘴,却终是没再说劝慰的话。
因为李青知道,此刻他无论说什么,除了进一步刺激朱厚照那颗敏感脆弱、濒临崩溃的心,不会有其他任何作用。
就这样,一直维持着……
朱厚照想调整自己,可他越努力,越难办到,最终,一张脸煞白煞白,嘴唇哆哆嗦嗦……
李青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便趁其不备给他来了一下。
朱厚照两眼一翻,终于不用再承受煎熬了。
“唉……,有人梦寐以求,有人避之不及,这可真是……命运弄人啊!”李青满心苦涩。
低头看着怀里的朱厚照,哪怕昏过去了,唇上胡须还在一翘一翘,身体也还在抽搐……
李青又是一叹,不禁担忧:这样的朱厚照,还能做皇帝吗?
当一个人无比排斥、厌恶一种事物,那他基本上是做不好了,这几乎是必然。
朱厚照之所以克制、收敛、甚至违背自己天性,为的就是今日,而今日……自己却把他的希望破灭了……
他还能如之前那般吗?
还有……这又是否过于残忍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