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雾气极为湿重。
半轮月色在云中若隐若现。
由于刚刚才下过雨,官道上的路显得有些泥泞。
才刚刚出城没多远,马车的轮轴在经过几次滚动之后,很快便沾满黄土。
夜路并不好走,杜凉一行人的速度有些缓慢。
离开长安,离开这座天下雄城仿佛就像是离开了什么庇佑之所,众人的心态似乎也很复杂。
明明在黑夜里,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偏偏有数人掀开了马车的门帘,频频回首望去。
诸如杜府的兄弟二人。
由于之前城门洞下的争执,二人的马车理所当然地远离了陈玉柳,也远离了杜凉。
位于车队的最前方。
“大哥。”
“此番离开长安城……”
“是不是一辈子也回不来了?”
怔怔地回望着那片夜色里,杜康有些艰难地问道。
闻言至此,同乘一辆马车里的杜敬同显得多少有些沉默,暗叹着自己这位二弟心里居然还做着重临京都,官复原职的春秋大梦……
无异于天方夜谭。
按照距离长安的距离远近不同,唐律疏议将流放之罪分为三个等级,最轻的为两千里流放,稍稍重一些的为两千五百里流放,最严重的则是三千里流放。
何为三千里流放?
那便是一去不复返的终身流放。
巂州,正是极为偏远的三千里之地。
“呵呵……”
随着车轮的沉闷滚动声,杜敬同的忍不住苦笑了几声。
自己的弟弟是痴儿?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一夜之间,从高高在上到下里巴人,从深宅大院到屋漏风雨,从高堂明镜到阶下之囚……
个中滋味,实在难以名状。
听着马车里传来的沉默与苦吟,杜康已然明白了答案。
“商君太甲不也曾历经此劫?”
“为何他……”
“住口!”
马车里的不甘心被一阵猛烈的粗暴声打断。
借着夜色,杜康看见了兄长冰冷狠厉的眼神。
因为看见,所以畏惧。
因为畏惧,所以知错。
他知道……
自己今夜失了言。
据史料记载,商朝有一位君主名叫太甲,因为在位不谋其政,惨遭辅佐大臣逼迫流放,而后又因痛改前非,而重登帝位。
大唐不是商周,杜家也不是太甲。
马车内陷入了一片冰冷沉默。
兄弟二人都想到了某些可怕的可能性。
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言说的那种可能。
是的。
想要重回长安只有一种可能……
秦王殿下谋朝篡位,登基为帝。
兄弟二人对视了片刻,似乎均知晓了对方心中之意。
但长路漫漫,这些破天荒的妄想此刻更像是一封上瘾的毒药。
如跗骨之蛆。
如止渴之鸩。
细思下去,便会极恐。
“莫要胡思乱想……”
“接下来的一切便交由三弟处置吧。”
“你我二人,听命即可。”
杜敬同面无表情地说道。
回想起不久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被一把刀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却不敢作声一句的时候,杜康心里多少有些不知滋味。
那人的眼里,似乎并没有长幼尊卑,更不知孝悌礼义。
可沉默了片刻,这位杜家的二公子依旧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
尽管是私生子,但杜凉在今夜里所展现的狠厉与强大已经彻底得到了敬畏。
朝着车夫吩咐了一声,杜府兄弟二人的马车渐渐地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