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岛上百家高手云集坛中,谈论经史文义,往年皆是如此。
忽然一个小童匆匆登上法坛:“有一个客人乘船来到岛边,说要拜见各位。”
诸子顿时停止了议论,都以为是他人邀请来的客人。
儒家一名老人问道:“那人长甚模样,可有报上名讳。”
小童支着下巴,脆生生的道:“没有。他五十来岁,脸上颇几分有憔悴之色,应是受了些伤。”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是何等样人。
场上资历颇高的一名老僧在与周围几人商议后,说道:“请他进来吧。”
接着那小童便引着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走了上来。那人面目清矍丰朗,身形挺拔。
儒家的岑子眯起眼睛:“赵筹!”
来人正是赵院长。
季玄在找花的这几天,院长也没闲着。他自收到了传书得知有妖物在太渊城传道说法后,便隐约意识到了事情不简单。
几日前,他找到兵家掌门处询问楚南橘的底细,被告知诸子皆聚于蓬莱仙岛,心中便有了打算。
赵院长微微一笑:“正是赵某,今日来给诸位送礼了。”
一名红袍道士冷哼一声:“一个剽窃之徒,能送来什么礼?”
院长也不恼:“近日妖精,魔怪二族蠢蠢欲动,必为祸一方,彼时苍生受害,人间即成炼狱。”
“我闻魔尊手下三大护法之一的羊羽,不日即至太渊城。”
“赵某心想,我既身有法力,又怎能空治经典,大谈古论,却对当下之事毫无举措呢?”
“奈何身伤未愈,法力受限,有心而无力,故将羊羽之头作为谢礼,赠于百家前辈,如若诸位有意护持苍生,随时可去斩下。”
法家一名律首嗤笑一声:“好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若我不知你落名学院有一弟子现在城中,倒还真可以瞒过。”
阴阳家一个长者问道:“哦?此话怎说?”素儿几人在城中,阴阳家总坛并未收到传信,是以相询。
那律首撇了院长一眼:“他落名学院的弟子可不简单,在城中为了一朵花对我法家众人大打出手,法力高强,真不愧是你赵院长亲自调教出来的。”
院长轻轻一笑,不卑不亢道:“我那弟子并不成器,若一不小心冒犯法家的师兄们,也绝非有意,赵某管教不严,便待他赔罪了。”
眼看那律首眉毛一挑,又欲再拿话来讥,院长话风一转:“然而此刻魔尊出世,羊妖为祸,当务之急应同心抗敌,斩妖除魔,步律首似乎不该以赵某为大敌吧?”
一名儒士开口道:“护持苍生,本为我辈读书人当仁不让之使命,然而赵院长你一无祖师根基,二无功业建树,怎可妄议天下之事?不仅如此,还屡屡剽窃我百家经典,此事却须先分说明白。”
此人是岑子的师弟,实力地位略低,赵院长那句空治经典,大谈古论深深刺痛了他的神经,是以出言嘲讽。
院长沉声道:“赵某确无背景,所办书院也无底蕴,远远不及在坐诸位。”
随即猛的抬起头:“然而蚍蜉虽小,亦有撼树之血勇;赵某一介匹夫,亦有除魔卫道之心!”
眼见众人都被镇住了,一时徵没反驳,赵院长语气稍缓:“既创立书院,便免不了借阅各家经典,供学生学习,常人书院尚可如此,赵某亦可如此。”
佛家一名老和尚起身走出人群,双手合什:“阿弥陀佛,赵施主且莫误会。并非我等不愿出手,实是妖邪狡诈,恐中调虎离山之奸计呀,还需从长计议。”
其余的诸子也都纷纷咐和。毕竟羊羽是何等巨妖,岛上虽高手如云,却也未必有人斗得过羊羽,就算勉强胜了,实力也定会耗损不少。
院长失望的看着人群,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脸,老和尚和岑子等皆感惭愧,纷纷低头。
其余人虽无甚剧烈反应,大多却也不敢和院长的眼神对视,唯有那红袍道士反而是昂首直勾勾的对着赵筹。
院长眼皮低垂,叹息一声,缓步下坛,略显佝偻的背影萧索落寞。
任他满腹经纶,巧辩如流,仍然改变不了什么。曾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怀着一腔热血立心立命,在现实面前竟显得有些可笑。
忽然,一个淳朴的嗓音喊道:“院长你别走。”
院长回头一看,却见几个草衣破鞋的乡下农夫走了过来。
一个“农夫”说道:“我们几个是墨家的晚辈,听说有几个妖怪想害人是不是?”院长轻抚胡须,点了点头。
那墨家的学者又道:“是什么妖怪啊?”“羊妖。”院长回答。
不想这几名学者忽然眼神中放光,一个议论道:“那感情好啊,是烤全羊呢!”另一个急切的说道:“是啊,你快说,在哪在哪,别跟我抢啊,羊腿是我的。”
看着垂诞欲滴的几人,院长初时觉得奇怪,又是一阵感动,心中渐渐燃起希望:“那羊妖已出魔穴,约莫半月便至太渊城……”
话音刚落,几人上蹿下跳,搓着手,眼中发着绿光:“快走快走,刘师兄,带着辣子孜然。”说着便一把将院长拽上船,在法力加持下,嗖的一声小船飞奔而去。
看几人走后,红袍道人这才说道:“早在前日,我便已打探到那羊羽的行踪,只是不愿与这剽窃者共谋此事,昨日我已派一名师弟领着一众文人下山除妖去了,诸位且勿担心。”
百家众人纷纷喜出望外称赞着红袍道人。红袍道人不经自矜,岑子多问了一句:“不知秦道长遣何人除妖?”
“我师弟,黄不思。”
岑子咽了咽口水,他在洛名山上看到过黄不思的暴行,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此行要遭。
不如不派。
……
太渊城,县衙。
利来诊堂掌柜和一个快三十的年轻人坐在宾位,曾与法家合谋陷害季玄却被他所救的那县令坐在主位,三人举茶共饮。
那年轻人率先忍不住,放下茶杯,起身道:“那妖僧开的医馆实在是欺人太甚!中医大道,当以药为主,心为辅,药到则病除,心宽则根除。”
“不想他竟以什么邪术法力为主,那些歪门邪道于战场上或能有用,却绝不能用来治病,如此以来,百姓必受其殃!”
县官漫不经心的品了口茶,悠悠说道:“可目前他们医馆医治的二三百余人中,无一人有旧病复发或不适。”
说完,还意味深长的看了那年轻人的一眼:“倒是你凌掌柜子承父业接下妙手诊堂,每日接诊的病人不仅少,而且少有几个痊愈的。”
那姓凌的年轻人一怔,涨红了脸:“我或许经验不足,但所开之药物绝不会害人,县令大人,你要相信我!”
此时利来诊堂的掌柜开口:“不瞒县太爷,若只是用药不正,却取得效果,虽然侥幸,倒也不违背王法。”
“可能年轻人昨日竟然闯入我诊堂,大肆毁坏我药物器皿,还威胁我不准医疗病人……常大人,此事,衙门竟然不管吗?”
常姓县官一顿,其实他并不知此中实情,只是想起当日被李如松蹂躏的恐惧和季玄的以德报怨。
“那钟掌柜,你要如何?”
那姓钟的掌柜缓缓放下茶杯,起身道:“还望常大人与我一同面见知府大人,先闭他医馆,再做定论。”
常县令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县城之中,事务繁忙,此事又非大事,你们若要公道,自去面见知府大人即好,何必与我同去?”
此事本属他辖下之事,姓钟的竟要绕过他直面知府,让本就偏袒季玄的他心中一阵不快。
钟掌柜忽道:“不必劳太爷远行,昨日我下人便已休书一封,快马加急赶往知府府上,算得时辰,想来就快到了吧。”
常县心中咯噔一声,隐隐生起些不好的预感。
三人又在府上叙言许久,常县心中惴惴,只是敷衍。
忽然一个守卫通报道:“有四个白衣人现在门口,指名要见钟先生。”
钟掌柜嘴角勾起笑容:“来了。”同时转身对常县作缉:“太爷,告辞了。”说着便与凌掌柜走出了大堂。
门口,四个白衣人,后背上都缚着刻,蒙面低头等着钟掌柜。
凌掌柜推门看到此景后,略略一愣:“不是知府大人吗?这是何意?”
钟掌柜摆了摆手,顾左右而言他:“凌掌柜,今日清晨你不是收治了一个大限将至的老人吗。”
凌掌柜不解其意,点了点头:“确有此事。那老人风烛残年而身患重病,某回天乏术。”
钟掌柜转头笑道:“那妖僧不是自称会法术吗,何不让他一试?”凌掌柜听出了什么,默默的望了钟掌柜一眼,停止片刻,快步离去。
此时街角小巷一个老人走出,正是利来整堂的老大夫。
见他到来,钟掌柜几步下了台阶,叹道:“那知府毕竟还是不肯出全力。”
老大夫嘿嘿一笑:“那也不错了。当初我们合力逼他加入大事,他被迫从了,不记恨我们就好。”
钟掌柜摇了摇头:“他会被我们几个草民胁迫吗?还不是上头。”
老大夫慰道:“我看这几个浪人武士根骨强劲,身材高大,必是高手,知府能把这几个人送来,那也不错。”
钟掌柜轻轻额首,脸上笑容愈烈:“走吧,看好戏去。”
……
此时季玄的药铺,火爆如初。
忽然一阵哭嚎声刺耳的传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快让让,要出人命了!”
人群们让开道路侧目一看,只见一个麻袍女人和一个布衣伙计抬着担架,快步奔来,担架上躺着一个形如枯槁的老人,眼窝深陷。
将担架抬到药铺门口后,那伙认趁着杂乱快步走开,只余下那麻袍女人在原地恸哭。
殊严和尚上前安抚了她,蹲在地上缓声问道:“敢问这位老施主因何如此?”
那女人平复情绪,抽噎着说道:“我爹他常年酗酒,在海上干拉纤的活,一次出工的时候倒在了半路。”
“后来我们辗转很多诊堂,遇到许多庸医,把病情加重了,现在才从妙手诊堂出来……那儿的大夫说他活不成了!”
看着那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话只听到一半,季玄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上前一把麦,这老人果然已经时日无多,甚至到了随时可能猝死的地步。
话音落时,忽然他身形一停,那几个字在他心中轰的炸开-妙手诊堂。
听到这里,他大概已经了解了事情的脉络:自己收治两家诊堂固疾的病人被发现了,昨日我大闹利来,妙手惶恐,将此等绝症病人送来了。
如果不救,医馆的招牌定然砸了,兼之殊严大师特别的出家人身份……此后别说在城中寻花了,恐怕连一个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如果没救活,自己也会背上医死人的骂名……
这是阳谋。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便是让病人去别的诊堂,譬如利来,途中以法力续命,或可让这老人不死在自己铺中。
可如果再拖上片刻,就真的无药可救了。此法虽能化解,但这老人必死无疑。
救是不救?
季玄只是顿了一瞬,便不再犹豫,一手托起老人,另一只手抵住老人的后背,心中默念养心诀。
殊严和尚则没有任何犹豫,将自己有力的大手抵在季玄的后背上,二人合力之下,一股金光带着暖流充斥老人全身。
然而只有法力远远不够,生死攸关之间,二人稍一松懈,老人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季玄对屋内高声道:“准备药浴,再用舒活筋骨的方子煎药。”
不多时,一个热气腾腾的浴盆从里面推了出来,殊严和尚袖袍一卷,吸过沉甸甸的浴盆,然后二人小心翼翼的将老人去下外衣,放了进去。
瞬间老人的气色好了不少,那女人心中稍缓,也松了口气。
围观的街坊议论纷纷:“这大和尚真有本事,那么重个木盆子,少说十来斤,轻描淡写的一挥手,嘿,他就自己四平八稳的飞了过来。”
而此时,破庙中除了疯女人,老张和小孩帮不上忙,乞丐备钵烧水,老张的儿子小张筛药捣药。
正在众人忙得不可开交时,破庙的房梁上,伏着五个人。中间的人穿着绸缎,赫然是钟掌柜,旁边侯着四个白衣人。
钟掌柜用流利的日语对一个白衣人耳语几句,白衣人点点头。
张老头的儿子将准备好的药材递给乞丐,乞丐拿起锅盖,将钵中药材倒入,白气蒸腾,直叫二人睁不开眼。
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药筐中,几株药材飞入了锅里。
锅炉被季玄法力加持过,烧的极快,一会儿的功夫药已煎好。
小张利落的盛药,快步端出,将药喂给了老人。
老人初时喝药,倒无甚异常,就当季玄和殊严提起的心缓缓放下时,老人忽然打了个嗝,两眼一翻倒在了木盆中。
变故陡生,猝不及防,殊严大惊,问道:“你用了哪些药材?”小张被吓得呆了,傻傻的说道:“我……我就是用的寻常活血的方子啊。”
季玄摸了摸老人的脉搏,顿时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喉结微动,神色凝重的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老人死了。
众人哗然,人群中不知谁在喊:“医死人啦!和尚医死人啦!”
殊严夺过药钵,闻了闻,转头望着小张道:“有两种药性相冲。”
其实中医药性相冲,除非太过相悖,多不致死,只是这老人身体本就脆弱,就像一截枯木,遇力则摧。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却见那老人的女儿倒在了地上。
初时前来求诊,她本不抱多大希望;看那老人见有好转时,自是喜出望外,许久无神的眼睛渐渐有了光芒。
此刻希望破灭,心如死灰,众人只见她瞳孔猛的收缩,身体摇摇欲坠,双手颤抖,眼皮缓缓合上,晕了过去。
这让本就情绪激动的群众们更加愤慨,纷纷对着医馆众人指指点点。
先前他们对殊严的法术还有些畏惧,但不知怎么,声讨的人多了,他们也就不再畏惧,开始议论纷纷。
一个大妈走了出来,激动的喊道:“就这样,你让我们怎么放心让你们看病!排了那么长队的病人怎么办!”
这是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面对人群拱手吆喝道:“诸位静一静!”
有人认出了他,低声说道:“他不是利来诊堂的王大夫吗?”
此人正是和钟掌柜合谋的那老大夫。
老大夫捋了捋山羊须,故作深沉的说道:“虽然这和尚药铺经常和我们历来整堂不对付,但是病人无罪,这么多病人就因为这破医馆,医死了人而无法收治,多不公平呀。”
此言一出,引起许多讨论,众人纷纷觉得有理。
老大夫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直入正题说道:“咱们的钟掌柜不忍心看那么多病人饱受折磨,特意把诊堂里所有药品减价一半!各位病人现在就随我去就诊!”
众人纷纷叫好,热情高涨,几个病情严重的已经过去了。
忽然地上那麻袍女人身躯一颤,被巨大的声音吵醒,缓缓睁眼,便看到了父亲横在地上的尸体。
她不由得悲从中来,忽然抬起头悲愤地望着殊,玄二人,不由分说的光着脚冲了上去,一把扑在最近的殊严身上,对着他又掐又打。
边打边骂道:“我爹来的时候还是活的,活生生的一条命啊!到你这儿,命就没了,是你害死的他!”
或许她能忍受无能的庸医,但却实在无法接受希望刚刚燃起又破灭。
季玄想要上前拉开失智的女人,殊严却忍痛抬手:“不必。”说着,他反而自行散去护体法力,任由那女人打个痛快。
每一关的人都好奇的张望,一些病情不重的人都停住了脚步。
不久,殊严便已经头破血流。季玄劝道:“大师,你这又是何苦?你便是受万分苦痛,也无法复活那老人家啊。”
殊严摇了摇头,说出了真心话:“我一届僧侣,不行耕种而有粮吃,不事纺织而有衣穿,实赖百姓供奉过活,设立药铺意在回馈世上有缘之人,使他们少受苦痛。”
“若非药铺经营打理需要银钱,甚至义诊也未尝不可,贫僧惭愧,半生修炼,竟囊中羞涩,没有积蓄。”
“现今竟然误造业孽,大违所愿,亦是折损福报,心中煎熬,如受火炼,而此等难受,女施主心中想必十倍与贫僧。若惩罚贫僧能减轻痛处,便是十之一二,那也值得。”
其实殊严大师是最有望继承佛门之佛子,出庙前颇为富裕,只是心怀慈悲,连路布旗,譬如破庙中的穷苦人,他接济的数不胜数,所以才无甚余财。
那女人听闻此言,不由得一呆,也不知是打累了,还是心中颇有所感,出一下眼眸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摇摇晃晃的,走到药铺旁边,蹲在门前,双手抱着膝盖,蜷缩着发呆,竟似失了魂魄。
众人本来情绪激奋,听闻此肺腑之言却渐渐平复了,你看看我,我望望你。
老大夫眼看众人情绪不对,连忙出来又道:“就算这大和尚是无心的,那也证明他医术不精,你们还敢在他那里问诊吗。”
忽然人群中走出一个衣杉褴褛的老者:“不管你们之后还去不去,反正我要是有什么事,肯定还找大和尚。”
众人闻言纷纷望向老者,季玄认出了他正式当日因利来诊堂伏笔处方,散尽家财,落得一身固疾的老人。
老人接着说:“你们都忘了吗,之前这大和尚只是受着微博的铜钱,便很快治好了咱们的病,而那黑了心的利来,却收了好几倍。”
“凭什么这么良心的诊堂,只因误医死了一个人,就要被你们墙倒众人推,一直赚着不义之财的利来,只因一时打折,并被你们这般追捧!”
“如果不是大和尚,咱们这群农民,哪儿看得起病啊?他们收的仅仅是一顿饭钱!”
众人沉默了,他们也回过味儿来,自己好像被人引导了。
或许他们栽赃陷害的阴谋颇为高明,但他们忘了,只要人心所向,真相便不会被一直埋没。
看着人心舆论渐渐转变,暗处的钟掌柜沉着一张脸,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恶向胆边生,他大手一挥,身边的四个白衣人瞬间消失。
只见场上一阵刺眼睛的白光闪过,四个白衣人把锋利的刀锋砍向了老人。
围观的百姓惊叫着退开,不过部分仍未离场,只是躲得远远的在看热闹。
黄影掠过,卷起阵阵疾风,场上有几滴鲜血溅出,那老人不知何时已经被送出场外,毫发无伤。
殊严大和尚单手撑地喘着粗气,身上的僧袍渗出丝丝血迹。
四个白衣人微微一惊,大概没想到这和尚在负伤的情况下能够瞬间救人,不过也只滞了片刻,随即四人便挥着四把武士刀砍来。
季玄脚尖一点,轻身像白羽鹰似的落入场中,腰间长剑骤出,同时剑尖上拴的无相索也扫开来。
白衣人们但觉的微风扑面,一道若有若无的白色细线快速飘来,出于警觉他们身体微退,手腕一翻,斩向白线。
“当啷”一声,两柄武士刀的刀尖被齐齐的斩断在地,一个白衣人躲避不及,无相索只是一拂面,他脸上便已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痕。
白衣人又惊又怒,两个断了刀尖的更是像疯狗似的奋不顾身,拿着断刀斩向季玄。
另外两个还想上前助阵,却不想被殊严和尚拦住去路。
对上季玄这两个白衣人,但凡单拎出一个都略胜季玄一筹,何况他们二人还配合默契?
只是他们狂怒之下失去理智,力道有余,而准度不足,才让季玄勉强在合计之下求存。
季玄看出他们对手中的刀极为珍视,便故意使出残剑剑法,剑剑毁刀,而人果然有所忌惮,攻势稍缓。
从他们使的兵刃和法术来看,四人都是东瀛高手,那边的人往往把刀看得比命还重要,甚至有刀在人在,刀毁人亡一说。
不过季玄饶是因为剑法占了天大的便宜,可是仍然被逼的连连后退,跌遇险招,长久下去必然吃亏。
忽然他灵光一闪,在白衣人一剑刺向自己时,他身形一侧躲开,同时左掌推出,袖中小剑悄然出鞘。
可不巧的是,那人极为机敏,小剑出鞘时阳光反射下来,被白衣人发现了,他连忙躲闪,呲啦一声,袖口断裂。季玄悄无声息的一剑,只是划断了敌人的袖袍。
更糟糕的是,他这一剑本就是以攻为守,若能伤了一个,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此招既未奏效,后面的白衣人趁机攻了上来,前面断了袖口的那人也挥刀直劈而下,季玄竟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处境。
而殊严和尚那边的战况,更为堪忧。
本来他法力极高,远胜二人,奈何之前被那女人所伤,虽未动筋骨,然出招和运法力时终究不便。
救老人时背上又被划了几下,实力又削弱了一番。
便是在这等情景,殊严依然能强撑着占上优势,只是本来一拳能够打中敌人,偏偏因为受伤顿了一下,一脚能够踢中,偏偏因为疼痛方位偏了……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如此一来,殊严和尚自己伤口迸裂,越发疲惫,两名敌人倒是愈的勇猛,渐渐地攻守易位,殊严只能招架了。
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有一个人提议:“要不咱们报官吧。”另一个人否决:“那些官兵欺负欺负咱们还可以,对付这些高手,多半跑的比咱们还快。”
又一个人说道:“要不,找军爷?”提议那人连忙附和:“我知道城中来了个总兵……”
呼的一声,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只见季玄的身体重重地摔倒在了殊严身后,小剑和长剑同时落在地上。
殊严大惊,分神间小臂剧痛,闷哼一声,被敌人刺穿小臂,一脚踢在了胸腹之间,本就负伤,疲惫的大和尚登时承受不住,倒在了地上。
一名白衣人舔了舔嘴角的血,用手肘夹住刀背,缓缓向后拉,擦拭上面的血迹,狞笑着走向二人,宛如地狱的鬼差夜叉。
忽然医馆中冲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正是乞丐老张的儿子小张。
小张面对四名饿狼似的人物,心中也害怕,不过仍然勇敢得站在了季玄身前,双臂张开:“你们别杀他,杀我!”
他在狱中被折磨得久了,又鲜与人沟通,口中不善言辞,心中只抱有一个念头:两大和尚和小兄弟他们救了我,还收留了我,却因为我被众人误会冤枉,我把这命赔给他们就是了。
白衣人一挑眉,正想挥刀,却突然收到钟掌柜的传音:“莫把事情闹大,只杀和尚二人。”
那人眉毛一拧,一个正蹬踢向小张,这一下并不至死,却足以令他脏腑受损。
忽然一只白净的手挡住了这一脚,倒在地上的季玄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俊秀的面庞上满是尘沙,眼眸低垂。
白衣人大怒,挥刀劈砍,季玄手掌一转,身形向后一沉,敌人顿时站立不住,长刀嗤的一声插在了地上。
只见季玄手掌陡然一沉,力达掌根,猛然将白衣人推出。只是轻轻一送,却带着那人自己的重量和一脚之力。
那人像沙包一样被摔在地上,身体还向后滑了一滑,直觉身上筋骨似乎都碎了,蜷缩着无法起身。
另外三个白衣人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再托大,纷纷拔刀砍相季玄。
季玄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轻轻推开小张,身形向后退去。
几名白衣人穷追不舍,眼看利刃已至胸膛半寸,忽然季玄拔出剑鞘,轻轻黏上三把武士刀,瞬间袖袍鼓胀,疾风四溢,地上烟尘飞舞。
呼的一声,季玄用鞘带着三把刀在空中划了一圈,随即送出,三人蹬蹬蹬退了好几步,纷纷被击倒在地。
百姓们齐声欢呼,均是松了一口气。忽然一人惊叫道:“你们快看!他胸口有血。”
只见季玄半跪着,以鞘拄地,呼吸颤抖,胸口现出滴滴鲜血。
原来那武士刀极为锋利,季玄又初学混元太极功,并未达到炉火纯青,虽然化去三人力道并击退强敌,自己却依然无可避免的被刀刃所伤。
这下两人都已重伤,无法再战,四个白衣人便是被掀翻在地,却也只受了些轻伤。
季玄另一只手捂着心口,他闭上眼睛,强忍疼痛,他似乎能感到死亡的气息。
他极力忍刀剧痛,朝众人嘶吼道:“快走!”他怕倭寇杀发了性,竟然屠杀百姓。
在众人恐慌之际,四名白衣人持刀逼近之时,忽然一阵马蹄声响起,马鞍上一团蓝影跃起。
一袭蓝衣飘然入场,携了把青剑,轻轻落在药铺的瓦上,那人二十四五岁,面目虽有些许风霜,仍然俊秀无伦,岁月的痕迹还增添几分成熟,正是楚南橘。
四名白衣人生怕夜长梦多,纷纷挥刀斩向季玄殊严。
楚南橘眯起了眼,抬手伸出食指中指指着其中一人。瞬间一道闪电疾落,铮的一声,一把武士刀从中折断。
这是兵家绝学手指雷,弹指间便能电闪雷鸣,这招只要往佩剑的剑穗上注入兵家符录,配剑的主人便会自动学会。这便是当初季玄见到兵家剑穗,为何这般震惊。
四人都愣住了。楚南橘毫不停歇,收回中指又是一电,一个白衣人躲避不及,右臂被生生劈断,痛苦的跪在地上哀嚎。
接着,不知又响起了多少下雷鸣电闪,几个白银人被打的瞬间失去了抵抗能力,法力散了大半,身上也是千疮百孔。
楚南橘并未下杀手,而是缓缓落下蹲在季玄身边查看伤势。
接着一个长相鹦鹉的将军,骑着一匹红马走入场中,正是李如松。他撇了撇哀嚎的四人,对众人说道:“这四人皆是从东营来的倭寇,来此处残害我大明良善,现已被我总兵府之军师制服。”
“此事必有蹊跷,你们几个将他押回府中,等我审问。百姓人等,不必惊慌。”
楚南橘听到军师这个称呼,心中一动,常年无光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微亮。
他一手托起季玄,一手扛着殊严,说道:“他们两个伤的很重。”
李如松命人牵来两匹马和几个随行士兵前往照顾,便带着四个白衣人打道回府:“好,军师早回。”
小张情绪极为激动,帮着背起殊严和尚,这个饱受酷刑栽赃都没有哭过的少年红了眼眶,此时竟然抽泣起来。
楚南橘安慰几句,让两名军士一人骑马驮着一人,正欲回宅。
忽然一个乞丐和一个小孩冲了出来,小孩的手里拿着药箱。
那孩子脏兮兮的小脸上的眼睛纯洁明亮,举着药箱说道:“大和尚受了伤,这里面有很多草药……我和你们一起去,帮他敷药。”
乞丐慢悠悠的说道:“我应该能帮忙煎药烧水。”
楚南橘颇为感触,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将他抱起,跨上马,又让一名军士载上了乞丐。
几人走后,看热闹的百姓们也准备散去。
忽然传来一声惨叫,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那麻袍女人正死死的把那利来整堂的老大夫压在身下不停的撕咬捶打。
众人纷纷想上前拉开女人此时那被舒言救下的老头,拿着一张泛黄的药单拦住众人。
他指着药方说道:“他是个敲鼓吸髓的魔鬼啊!我问了几个大夫,他们都说这几味药药性相冲,吃多了肯定会生病的。”
“而他利来震天天都开的是这种药,每次把当下的病治好了,又故意让你生出其他许多病来,你们见上次有效,又必然去他们那里问诊,一来二去,我的家底就是被他们这么掏空了,这群畜生不是人!”
众人纷纷想到自己去历来问诊的经历,稍微回想一下,好像还真是如此,于是纷纷出言讨伐,正如他们当初讨伐谩骂药馆时一般模样。
随着老大夫的惨叫渐渐低沉,众人这才上前拉开那女人却见老大夫已然气绝,竟被生生打死了。
暗处的钟掌柜默默缩回了身子,目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