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六年,五月,夏日。
范家叔侄二人的私盐生意越做越大,招的人手也越来越多,从一个月前的五十多人增加到了两百多人。
整个麻沙镇,基本上每一户都吃上了贩卖私盐的利。
而麻沙镇的这些人曾经都是在这大灾之年,被官僚和世家贵族压迫得不能吃上一口饱饭的农民,准确点来说应该是没有什么田地的佃农。
如今因为范家叔侄的私盐生意,说不上挣钱,也不能说天天吃饱饭,但至少不会成为灾民,更不会饿死。
这使得范家叔侄备受麻沙镇乡亲们的拥戴。
无论是哪一个朝代,每当某地闹起了饥荒,朝廷都会组织赈灾,这是上位者该考虑的事情,也是为了防止灾民过不下去,暴动造反。bookAbc.com
如今的大宋朝也是一样,福建路的一些州府闹起了饥荒,各州府的官员也组织了一些赈灾事宜。
但受到北方战事的影响,加上层层的贪污腐败,赈灾一事大多是有名无实。
毕竟女真入侵,眼看就要打过黄河,甚至是再次发生亡国之耻,宋徽宗怎么可能有心情,有时间去管福建路这边的灾民。
朝堂上的官员自然也没有心情管这件事。
这倒是有些像后世的那场近代战争,那是1942年,日寇入侵,大半江山都被占领,大半江山都是战火纷飞的情景,老蒋也就顾不上河南的灾民了。
仅仅半年多的时间,三千万人受灾,三百万人饿死,可以想象那是一个怎么的饿殍满地。
所以大灾之年,最害怕遇到大乱之年,两个一起发生,可谓是民不聊生。
华夏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其实很多事情都在反反复复的发生。
对于福建路的灾民。就算宋徽宗想管,又能怎么管?
北方战事消耗的粮草钱银跟流水一般,虽然现在还好,但以后终究会面临粮草短缺,国库紧张的局面。
这还没有考虑到大乾的可能趁机进犯。
所以如今的宋徽宗可谓是焦头烂额,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怎么管得了福建路的这些灾民。
天子都不管,朝堂上的官员也不提,福建路各州府的官员自然也就坐视不理。有钱有粮的世家贵族也不可能管。
受苦的终究还是农民。
这一结果便导致了灾民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人对生活不满,对朝廷不满,甚至有一些地方还搞起了武装起义,属于农民的起义。
……
夜空中,是一轮圆月和漫天星辰。
范家屋中,一盏油灯亮着,有些昏暗,但能够照明。
范家叔侄三人围着木桌而坐,木桌上,是满满的一堆铜钱和银子,铜钱很多,足有五十多贯,每贯都用细绳串联起来。
银子相对很少,而且大多都是碎银,只有十两不到。
但十两的银子,在宋朝差不多能抵得上二十贯铜钱,已经算是很多了,或者说是铜钱不值钱,因为一贯钱有一千个铜钱,携带起来不仅不方便,还花的快。
当然了,桌上的这些钱并不只是范家叔侄挣到的所有钱,所以私盐的暴利,不可谓不高。也难怪贩卖私盐超过十斤者,按大宋律法定杀头之罪。
而叔侄二人贩卖的私盐,已经达到千斤,砍头得砍几百次才能赎罪了。
范汝为数着桌上的铜钱,此番情景倒是有一种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样子。
范小婉看着这么多钱,一时间也是震撼,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范积中此时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的这一副神情被一向认真的范汝为看见了,范汝为便一边数钱,一边问道:“叔父在想什么?”
范积中沉默片刻,然后说道:“把外面的盐全部卖完,乡亲们这个月的月钱给结了,我们便收手吧。贩卖私盐,终究是死罪,当初选择此路,也是无奈之举。如今钱也挣了不少,给你讨个媳妇,也能够我们省吃俭用两三年了,至于两三年之后,早做打算吧。”
范积中此言一出,范汝为停止了数钱的动作。原来叔父最近状态古怪,是因为担心这件事。
范小婉则是看向哥哥,等待哥哥的回答,在她心中,自然也不愿意叔父和哥哥做这样危险的事。
不被官府抓住还好,如果被抓住了,那该如何是好,她很不愿意看到那样的情况发生。
范汝为沉默了半响,然后看向了范积中:“叔父,我们收手了,跟着我们的乡亲们怎么办?没有这个生意,他们许多人会像我们曾经那样,吃不上饭。”
“你管他们作甚,再说了,这么多人,朝廷都管不了,你管得过来吗?如此灾年,只能自己顾自己。”范积中略带生气地说道。
被如此训斥,范汝为神情不为所动,沉默了半响,然后说道:“多的我们顾不了,但这两百多个乡亲,我们能顾。叔父是清楚的,麻沙镇的这两百多户人家,都指着私盐活命,如果没了私盐,他们便没了活路。叔父,麻沙镇是我长大的地方,是我的家,我不想看见麻沙镇的乡亲们沦为灾民,没东西吃饿死。”
“如此大灾之年,我知道乡亲们都不容易,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此间事发,我们被官府捉拿定罪杀头,小婉怎么办?”
“哥……”范小婉喊了一声哥,也没有说其他话。
因为她觉得哥哥说的没有错,叔父说的也没有错。她年龄不大,而且是个女流,自认为懂的道理不多,也就不该多说什么。
范汝为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妹妹,又看向了范积中:“叔父,下次去海口镇进货,你带着我一起去吧。把私盐渠道给我,我来做,你带着小婉先找另一处地方安身。”
“你这臭小子说的什么话?你觉得自己的命就不重要了吗?你要是被砍头了,我老范家绝了后,你如何对得起你爹?”
“叔父,我是认真的,这件事我非做不可,还请叔父成全。”
“你小子……”范积中还想开骂,想了想还是忍住了,“罢了罢了,你这一根筋的性子,到是跟你那死去的爹一模一样,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盐,我们继续卖,但有一点你小子得答应我。今年秋收之后,不管收成如何,不准再碰私盐。”
范汝为沉思了片刻,然后爽快回道:“好。”永平六年,五月,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