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微弱的电流急速蹿升, 沿着遍布四肢的神经网导向全身,血液都加快了流速。一刹那间,紧绷起来的, 不止是他被子下精悍修长的身躯,连同那双海底燃冰般的漆黑冷淡的眼眸, 也凝住了。
他发自本能地想坐起来。但另一股隐忍的直觉抑制了他。最终,他选择不去打断尹之枝的情绪宣泄,任由她扑在自己身上, 毫无章法地胡亲乱吻。她的泪珠缀在两腮, 又顺着下颌滴落, 沁入他们辗转缠绵的唇瓣间,又热又咸。
等她终于亲够本、气喘吁吁地停下时,岳嘉绪仍是一动不动的。他微微偏过头,两道深凝又仿佛有微芒涌动的视线, 定格在她脸上。唇微微一翕动, 千言万语, 却都堵在了喉咙里。
所有憋在胸口的悔恨、思慕和狂喜,苍白的语言不足以描述, 只有这样,才能尽数发泄。尹之枝吸了吸鼻子, 哆哆嗦嗦, 满脸通红。明明是主动那一方,抬起头时,她却有些控制不住,感受到一丝缺氧的眩晕。好一会儿,疯跳的心脏才缓缓平复,视野也清晰起来。
由于还躺在病床上, 重伤虚弱,此时的岳嘉绪,跟平时那个肃穆保守、不留破绽的他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头发有几分凌乱,面孔呈现出雪一样的森白,眉眼如画,冷峻漆黑,不似真人。
唯一的色彩点缀在他唇上唇瓣湿漉艳红。残留着被人肆意啃噬过的证据。
再往下看,他身上那套宽松病号服的衣领,都因为她扑上来蹭动的动作被蹭开了些许,露出锁骨和一小片纱布。
一副养伤期间,遭狂徒乘虚而入为所欲为,而无法反抗的样子。
“”尹之枝脸颊微热,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用手背擦了擦泪水,顺势将脑袋拱到了他怀里。
当然,她知道岳嘉绪的伤口在哪里,没有虎了吧唧地实压在他胸膛上,只是横趴在他腰间,隔着被子,轻轻蹭了蹭他,鼻音闷闷地开口“岳嘉绪,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嗯”
从她头顶传来的这声回应,低醇又流露出几分罕见的温柔,仿佛给她一颗心涂上了安全感让她知道,不用害臊和怕丢脸,也不必有其它顾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管她的态度如何,这个人都不会嘲笑她。
他会一如既往地接住她。
尹之枝垂下眼皮,说“你真的当了我太久的哥哥了,就算关系正式转变了,我可能还是没法在短时间内完全把你扭转为男朋友来对待。”
“”
“但我觉得,反正未来还有那么长的路,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的,比之前那十三年都长得多。所以,我们一起慢慢适应彼此的新身份,好不好”
谁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最深爱的人,谁是她绝望中最割舍不下、最想见最后一面的人,谁是她最初的依恋与最后的归宿缄默的回答早已藏在那十三年朝夕相伴的点点滴滴里。这场生死劫,捅破了窗纸,撞碎了心门,让她彻底看清楚了自己所思所想所渴盼的是谁。
选择这条路,也许没有抛下一切、离开华国那么轻松。
但岳嘉绪值得她留下来与他并肩。
只要他们坚定地选择彼此,两颗心紧紧结合一起,成为彼此的支柱,珍惜眼前人。漫长人生路上的任何世俗困难和流言蜚语,似乎都不再可怕对她来说,这些东西,都没有让岳嘉绪幸福来得重要。
这些话,尹之枝自个儿酝酿了三天。可真到了说出来这一刻,还是有些害羞。一说完,她就把脸埋进被子里,不肯抬头。隔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到,一只大手摸了下她的后脑勺,下滑至耳际,捏了捏她的耳垂。
尹之枝心口怦咚怦咚,悄悄露出一只眼睛偷看他的反应,就撞上了他凝视自己的目光。
岳嘉绪的眼底仿佛微微泛出红意,声音有些沙哑,却极力克制,轻声应道“好。”
尹之枝眼眸微亮,高兴地抓住他的手,才想起正事,赶紧起身,叫了医生来。
主治医生得知岳嘉绪苏醒,第一时间赶来查看他的情况。
岳诚华与岳榕川在医院守了两天,都很累了,今天暂时回了酒店。但接到电话后,两人也在半小时内匆匆赶来了。听到医生解说岳嘉绪伤情稳定,各项指标都正常,两人都如释重负。
监测了24小时后,因生命体征稳定,岳嘉绪终于可以转入普通病房。
当然了,所谓的普通,也是相对重症病房而言的。岳嘉绪住的是医院里最豪华也最安静私密的顶级病房。
来到这里,探视时间终于放宽了。而且,普通病房是允许家属陪夜的。不过病人家属一般不需要这样做。一来,这里的医生护士都相当尽责。二来,医院和自己家始终不同,在这里睡觉,肯定没有回家休息那么好。
岳嘉绪醒来后,就从护士那里听说了,在自己昏迷期间,尹之枝天天在重症病房外面站岗,吃喝睡都在医院进行。他听得眉心直皱,就命令她回去休息,也不让护士开门给她。
换做是以前,尹之枝必不敢忤逆他。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摸清了自己在岳嘉绪心中的位置,隐隐有几分恃宠生娇的意思,哪里肯乖乖听话。
撒娇耍赖都不管用,她就可怜巴巴地蹲在病房门外。果然,才蹲在墙根玩了半小时手机,里面的人就心软了。
护士打开门,推着换药的小推车出来,忍着笑说“岳先生让你进去。”
一步退,步步退。
撵不走,又不能真看着她蹲在外面即使知道她是耍赖不成就装可怜,也硬不下心肠,只能放她进来陪护。
唯恐岳嘉绪会反悔,尹之枝马不停蹄地去办理了陪护手续。白天就守在他身边,仿佛把他当成了玻璃人,擦脸、喂水果、扶他下地什么活儿都抢着来,亲自为他做。到晚上,就在病房里搭起一张小床睡觉。
岳诚华和岳榕川每天都会来医院探望岳嘉绪。看到尹之枝出现在病房里,两人均未露出异样表情,不知是不是岳嘉绪和他们说过什么。不过,归根结底,这件事的决定权在岳嘉绪手中。他本人都同意让尹之枝留下了,岳诚华和岳榕川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好横加干涉。
尹之枝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让岳诚华知道她和岳嘉绪的关系变了,因此,当着岳诚华父女的面,她表现得相当老实,不会对岳嘉绪做任何逾距行为。等四周没人了,才会小粘糕一样,粘回岳嘉绪身旁。
今天,一袋新鲜的水果送上了病房。尹之枝挑出几个砂糖橘,认认真真地坐在床头,剥着果皮。剥好后,先自己尝了一瓣,确定够甜了,才将果肉递到岳嘉绪唇边,睁大亮晶晶的眼眸,推销道“这个甜”
前几天,医生来查房时,提了一句“多吃点水果对康复有好处”。尹之枝就仿佛把这句话当成了金科玉律,每天都执着于监督岳嘉绪吃水果。
岳嘉绪拒绝不了这个表情的她,略微一低头,吃下了她喂来的橘子肉。见尹之枝还要继续剥砂糖橘给他吃,他思索了下,沉声说“我今天没什么事,你不用守着我。无聊的话,让老陈和保镖载你出去散散心。”
自打出事后,岳诚华就把老陈和岳家的保镖也带来了。如今,他们都在港城候命。
“我不要。”尹之枝一股脑地摇头,坐近了些许,撒娇一般,将下巴压在他没受伤的那边肩膀上,眨巴着眼睛“我不会无聊啊,我就想陪着你安安静静地吃水果。你还没好,就算赶我出去逛街,我肯定也会想着你的身体,不会好好逛的。”
岳嘉绪一怔。
其实,自从昏迷醒来后,他就时不时会有种怀疑自己还在梦游的恍惚感。
他亲手栽种的花,终于愿意收起尖刺,回到他手心扎根。并且,一改疏远抗拒的态度,待他比之前还黏糊。
这会儿,更是猝不及防地被她塞了一嘴糖,甜得他都有点回不过神来了。
尹之枝歪过头来,问“还是说,其实是你觉得无聊,想出去逛街”
岳嘉绪说“没有。”
“真的吗”尹之枝狐疑,从下往上端详他的表情。片刻后,仿佛突发奇想,她冷不丁地凑上来,抓住他的衣襟,同时仰头,嘟起软乎乎的红唇,在他唇上碾了一下。
岳嘉绪“”
唇一触即分,尹之枝松开手,脸颊微热,嘿嘿笑道“那这样呢还会无聊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做这种事。感觉似乎还挺不赖的
换做是两个月前,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会演变成这样的关系。
但一起经过了那么多,又跨过了心里的坎儿,这样的亲密似乎又是理所当然且水到渠成的。
岳嘉绪的喉结微微动了动,眸色渐浓,却没说话。
“好啦好啦,我知道住院闷得很,但你才刚回到普通病房,还是要听医生的话才行,不能那么快出去的。”尹之枝哄了他两句,才转过身,拿起一个新的砂糖橘,打算继续剥果肉给他吃。
但下一秒,她的腰便一紧,竟又被他用一条手臂给箍回去了。圆滚滚的砂糖橘滚到了地上。
“伤口伤口唔”
岳嘉绪没理会她的挣扎,捧住她的脸颊,这一次,给了她一个长长的、温柔的亲吻。
岳嘉绪转入普通病房一周后,警方那边的案件调查也有了突破性进展,案情越发明朗了,
这场绑架案,涉及了富豪、争产、撕票等元素。新闻一出街,就轰动了全国人民,登上了各地的新闻头条。
金家人本来就是传媒焦点,这会儿,更是走到哪里都直接炸了锅。无数疯狂的狗仔闻讯赶来,堵在警局、医院、金家大宅外面,连翻垃圾桶的手段都用上了,只为拿到第一手爆料。
在这场无人逃得过的新闻风暴里,作为人质之一的尹之枝,身份却得到了隐匿处理。各新闻报道只统一以“葛月娴同车亲戚”这行字来称呼她。有好事者想扒出这个神秘人质的名字和照片,也已失败告终。仿佛城市上空,有一只强大而无形的手,横扫而过,抹去痕迹,堵住了一切能窥察到她的口子。
再加上,这段时间,尹之枝一直待在医院,倒是没有太多被狗仔队骚扰的实感。
作为本案的重要证人,这天,尹之枝和葛月娴再次被请到警察局录口供、对证言签字,还要处理一些流程手续。
金宗尧有事不能同行,便由周司羿陪她们过去。
办完事,离开警局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三人在维多利亚港附近一家餐厅共进午餐,并聊起了刚才从警察那里得知的全部案情。
一开始,在公路上开面包车撞停金家车子的两个绑匪,都是港城本地的混混,一个绰号彪哥,一个绰号康仔。
金宗诚给了他们每人五十万现金的安家费,要求两人绑走葛月娴。
如尹之枝推测的那样,金宗诚的确没傻到引火上身、让彪哥和康仔杀人灭口。他只要求两个绑匪把葛月娴关起来,让她在大众面前消失五天。此举的目的,却跟尹之枝的猜测略有出入金宗诚不是为了威胁三房撤诉,只是为了让葛月娴无法出庭作证。
葛月娴是金家二三房的经济犯罪官司里的关键性证人。开庭那天,只要葛月娴缺席了,对二房不利的局面,就会瞬间扭转。
彪哥和康仔尾随了葛月娴好几天,趁着暴雨天气,执行了计划。料不到,撞停车子后,后座除了葛月娴,还多了一个年轻女人。
金宗诚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要求两个绑匪模仿谋财型绑架。若只绑走葛月娴,难免会让警察联想到二三房近日的官司纷争,指向性太强。把两个女人一起带走,才更能迷惑警方。
所以,他们一不做二不休,把昏迷的尹之枝和葛月娴一起塞进了汽车后尾箱。
为了最大限度地拖延警察查案的步调,不让他们定位到人质最后活动的地方,彪哥与康仔兵分二路,前者先将人质带走,后者则负责放烟雾弹,带着尹之枝和葛月娴的手机,开车往反方向疾驰而去,制造虚假行踪。
万万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场案中案就此展开。
第三个绑匪名叫申志杰,祖籍内地y省,曾给金家二太当过司机,后因工作表现不佳而被开除。
申志杰家里有个轻度弱智的弟弟,叫做申志豪。也即是那天摸黑上山,见到警察抓住申志杰,就突然发狂,持刀刺伤岳嘉绪的少年。
尹之枝在村屋听到的那通电话里,名叫fiona的“姐姐”,原来不是这两兄弟的姐妹,而是申志杰请来照顾弟弟的菲佣。港城这边一般称呼她们为工人姐姐。
给二太当司机时,申志杰就偷偷摸摸复刻了一把她家大门的钥匙。
因为欠下高利贷,上个月的某天深夜,申志杰拿着这把钥匙,悄悄潜入了二太的住所,打算偷些值钱的东西去卖。却无意间偷听到二太和金宗诚的对话,洞悉了他们的计划。
自此,一出黑吃黑的戏码,在他脑海里酝酿而生。
案发那天,申志杰开车尾随彪哥,瞅准机会,撞停了对方的车。趁彪哥没有防备地下车时,他袭击并杀害了对方,把尸体装入红白蓝编织袋,带回村屋。天黑后,在村屋附近的树林里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