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机舱内光线昏暗, 指示灯散发着暗绿的幽芒。
这架红眼航班,已经平稳起飞了三小时,整个机舱的乘客都在沉睡。尹之枝的邻座亦已睡得东倒西歪, 很有节奏地打着呼噜。
只剩尹之枝毫无睡意。她眼圈通红, 用指甲神经质地反复刮着安全带扣, 望向舷窗外那正值凌晨时分、晦暗不明的云层。
昨晚十一点多,想着第二天有约, 要去见josyn,尹之枝打算先把工作理一理。她坐在客厅, 帮姜照年回复工作邮件时,突然接到岳嘉绪的电话。
出国后,岳嘉绪要求她每日给他报一次平安,并汇报行程。这还是他第一次毫无先兆地打越洋电话过来。
不知从何而来的直觉,拿起手机时,尹之枝的右眼皮就连跳了两下, 涌现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这通电话为她带来一个噩耗。
前天晚上, 岳老太太半夜起床, 在洗手间摔了一跤。等天蒙蒙亮了,才被早起的岑姨发现。
平时, 岑姨对岳老太太的起居照料,堪称十二万分的用心和尽责。不仅白日贴身照顾,夜间也和老太太睡在同一个房间里。考虑到半夜如厕、喝水等需要叫人的事儿,岳老太太的床头就有触手可及的按铃。只需轻轻一按, 就会唤醒岑姨来帮忙。
只是,岳老太太并不是时时刻刻都会配合用到这个铃。她的老年痴呆症间歇性发作。发作时,就会像一个不听话又糊涂的老小孩。事发那天半夜, 她便是没按铃,绕开了岑姨。
老人最怕摔跤。等岑姨发现出事时,老太太已在冰凉的地板上躺了几个小时。岳家用最快速度将她送进医院,极尽全力,调用了最好的医疗资源,但都阻止不了老人生命之火的迅速衰颓。
也许是不希望吓唬她,岳嘉绪在电话里表达得很克制,只简要说了情况,希望她能早些回去。
但尹之枝的眼泪,还是在一刹那间就夺眶而出了。她知道,要不是真的到了严峻的最后时刻,岳嘉绪是不会打这通电话来的。
岳老太太,她的奶奶。
十三年前,岳诚华接她回家。对于家里突然多出了一个陌生小姑娘的事儿,大家都有些不习惯。岳老太太是这个家里第一个放下偏见,主动接纳她,搂住她喊她囡囡,对她展露出善意、温暖和疼爱的人。比岳嘉绪还要早。
她必须回去,亲自送别这个疼爱自己的老人,去见她的最后一面。
从心急如焚地搜索机票、赶去机场、安检登机,前后花了不到三小时。
关心则乱,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将她的冷静冲击得七零八落。直到飞机起飞了二十分钟,她瘫在椅子上,才慢慢记起来,自己和周司羿还有约,要去看josyn的墓。
可那时,飞机已经在天上了,信号与地面完全断开。
在这一年,大部分航班尚未上网条件。任你手机电量满格,也无可奈何。尹之枝只好先编辑好信息,道歉并解释自己的失约行为。
对不起,岳家老太太出了点事,我得马上赶回b城。飞机票买得急,起飞了才想起忘了和你说一声我去不了看josyn了,下次一定会去。
之后的飞行里,尹之枝勉强睡了会儿,大部分时间都头疼着,半梦半醒。
历经十二个小时,航班穿梭过灰霾浓雾,终于降落在b市机场。一看手机有了信号,尹之枝赶紧把信息发出去,同时收到了岳嘉绪的信息,说他让老陈来接她了。
尹之枝抓起包包,往停车场的方向狂奔。
此时的c国,正值下午三点,已过了她和周司羿约好的时间。周司羿回复得很快,发来一段语音没关系,你奶奶的事情更重要。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和我说。
晨雾中,老陈和宾利车在停车场候着。他的表情罕见地严肃,没了平日和她愉快寒暄的模样“尹小姐,我们直接去医院吧。”
尹之枝使劲儿点头。
b城天际阴沉,如同一块脏抹布,湿湿沥沥,铺在头顶。宾利车沿着铅色机场高速路,朝医院一路疾行,仿佛要与死神争分夺秒。
私立医院门口,一个高大的男人如雕塑般站在那里,眺望着道路尽头。
看见宾利车驶入园区,岳嘉绪大步走下楼梯。他神情凝重,眼底布满血丝,仿佛已在风里立了许久。
尹之枝下车,疾步奔向他“哥哥,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说到后半句,心中酸楚,她的眼眶又开始湿润起来。
岳嘉绪接住了扑向自己的她,看到她红肿得像桃子的眼,一展臂,将她揽入怀里,收紧了有力的臂膀,短促地抱了她一下,下巴抵住她的发旋。
这个无言的拥抱,透露出了最直接的莫大的安慰。尹之枝鼻子深处一酸,仿佛一艘摇摇晃晃穿过风浪的小船,回到了能停泊的港湾。
因时间紧迫,岳嘉绪并未过多停留,这个拥抱持续了约莫三秒,稳定了她的情绪,他就松了手,低声说“进去吧,奶奶在等你。”
尹之枝眼圈红红“好。”
被牵进去的路上,她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电梯门来到顶层,“叮”一声往两边打开。
私立医院整整一层顶楼,都被肃清了。地板打了蜡,整洁锃亮。病房门外,休息厅的几张沙发上,竟坐满了人。尹之枝看到很多眼熟的面孔。
跟上次寿宴不同,今天来了的人,全是与岳老太太沾亲带故的人,有岳老太太娘家亲戚,也有岳家的亲家祁家人。祁晓莉陪着一个老太太坐在沙发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