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两难(1 / 2)

剑势如龙!

剑气如虹!

冰冷的长剑,湛若秋水,寒若素练,剑光在一瞬间内,照亮了黑沉沉的天幕,宛若玉石一般晶莹,慢慢逼近了皇帝玉树琳琅的身体。

这是凝聚了十年恨意的一剑。

亦是靖北之王此生最为凌厉的一剑。

月色之下,临湖台上,众人远远望见,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冷峻地执着一柄古意盎然,闪耀明光的剑,直刺向皇帝陛下的胸膛。

那男子……便是萧长陵,只不过,今日的萧长陵,仿佛与往昔都不太一样。昔日的他,白衣胜雪,风神秀彻,宛若天上谪仙,大放光彩,古色长剑在手,飘然而至;今日的他,依然是一身的白衣,依然是那柄古色的长剑,身上的光彩依然在肆意绽放,但却带着一抹来自地底最深处的幽冥寒意,就像是一个被囚禁了上万年,凝聚无数冤魂的鬼魅,似是要将所有的怨意,都凭借这一剑释放出来。

就这样,一身白衣的靖北之王,在黑夜里无数双晦暗眼眸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刺出了这一剑,沉稳,森寒,凌厉,平滑……此刻,临湖台上,高台之下,尽皆为一层诡异的杀气所笼罩,众人惊愕地发现,这位天下第一枭雄,永远挺立在群山之巅,自年少时便在白山黑水,落日草原上纵马驰骋,率领无数靖北男儿,剑指天下,横扫中原,意在千秋万代,建立不世之业,青史留名的王者,剑下不知收割了多少头颅的靖北军统帅,浑身一片洁白,出剑还是那样朴实,没有太多的蓄势,只是直直地刺出,萧长陵不需要蓄势,因为这一剑他已经等待了整整十年,蓄了十年的剑势。

这一剑太过奇妙,刺的不是萧长耀的面门,眼窝,咽喉,小腹……任何一处致命的地方,也不是脚尖、膝盖,腰侧这些不寻常的选择,而是刺向了皇帝陛下的胸膛。萧长陵的意图,非常明显,他就是要将对面那位人间至尊的帝王,那个他此生最恨的男人,永久地封于剑下,彻底了结这桩纠缠半生的恩怨。

剑芒骤盛。

此刻的萧长陵,确实不同以往。他整个人似乎完全沉浸在黑暗与负面的情绪之中,可这一剑……却是刺得无比光明正大,十几年的修为与功力,全数凝结在了这一剑上,他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而且,萧长陵也不需要退路,因为……他坚信,自己一定能赢。

当下的局势,他选择了前进,以无上的勇气与执念选择了前进,只求将这柄长剑送入皇帝哥哥的胸膛之中。在这一刻,萧长陵不再是一位藩王,也不再是一位将军,而是一位剑者,一位复仇的剑者,更是一位值得尊敬和敬佩的剑者。

凌厉的剑风,划破了幽暗无光的长夜,无声,无息,无尘,无迹,只有那苍凉的龙吟……延绵不绝。

剑如银蛇吐信,比风更要轻柔,更要无影无踪,更快,更狠,比雷电更加耀眼,更加震撼,这是萧长陵有生以来最为强悍的一剑,不论站在面前的是坐拥四海的帝王,亦或是独步天下的宗师,突然面迎燎天一剑,只怕任谁也逃不过去。因为,这是十数年来萧长陵真正刺向血肉至亲的一剑,是用时间的长河与刻骨的恨意淬炼了千万遍才最终刺出的一剑,没有一丝亲情的羁绊,没有一丝理性的牵制。

一剑临面!

此时,剑尖距离大周天子的胸膛,只有一尺距离,仿佛下一瞬便能贯穿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

面对这扑面袭来的一剑,萧长耀的表情,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双眸依旧冰冷平静,本就清瘦的面颊……此刻却似乎更瘦了一些,一双龙目深深地凹陷下去,面色一片寒冷,甚至比先前与萧长陵对峙时还要寒冷,而天子那稳定的双手,也在暗灰衣衫的衬托下,优雅地负于身后,任凭夜风吹起颊边发丝,逐渐勾勒出脸部清峻的轮廓,仿佛又增添了几许帝者不容侵犯,君主不容挑衅的冷厉。

忽而,萧长耀漠然地仰面凝视,冷冷地凝视着那柄直刺而来的长剑,冰冷的眼神,照样是古井无波般的平静,看不出有一丝的波动;似乎,靖北之王手上执着的那柄杀人的剑,映在这位心性冷绝的帝王眼中,就是黑夜里的一缕清风,风势过后,转瞬便会销声匿迹。

这,便是身为一代君王的气魄,即使是命悬一线,屠刀置顶,却依旧可以做到岿然不动,坦然视之。

“陛下……”

“陛下……”

“萧长陵!国贼!”

“乱臣贼子,弑君谋逆,人若不除,天必诛之!”

在场的所有王公亲贵,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夺人心魄的剑尖,距离陛下的身体,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但所有人似乎都觉得那一截剑尖已经刺穿了陛下的胸口,却是束手无策,只能用最恶毒的言语呐喊出最恶毒的咒骂;殊不知,此时此刻,语言是最无用的东西,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的豪言壮语,终究只能是一个笑话。

世人皆知,大周天子不会武功,而众人也没有料到,那位离经叛道的秦王,竟然会真的拔剑弑君。时下,门外守卫的皇城司暗探,已被悉数杀尽,而皇帝身边那几个携带刀剑的侍卫,又岂能抵挡得住大周第一战神手中那喂过无数人血的寒剑呢?正当众人迷惘之际,那几名其貌不扬的侍卫,便已经狂吼着堵在了陛下的面前。由于事起突然,众人又心忧圣上安危,所以这些侍卫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用人肉盾牌挡住萧长陵的剑势。

结果可想而知。

嗤嗤数声。

无数鲜血飞溅而起,冰冷的长剑,轻松割裂了侍卫单薄的身体。满天的血飞着,就像满山的菊花一样绽开,侍卫们死不瞑目的尸首在空中横飞,他们死都没有想明白,秦王的剑……竟是如此之快!

数名贴身的侍卫,就这么在自己面前横死,萧长耀的双眼,依然是一片宁静,没有一丝畏惧,也没有一丝胆怯,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那个全身白衣飘然,一往无前,人剑合一的枭雄弟弟。

连环的突杀,都只是发生在极短暂的时间之内。萧长陵执着带血的长剑,明亮的剑身,宛若长长的白蛇,继续杀向了傲然而立的皇帝陛下。

这个时候,萧长耀的身前,是那柄古意盎然,却剑势惊人的“承影”长剑,他的四周,则是早已蓄势待发,凝聚气力的靖北长弓,而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是数不清的黑骑大军,如此三面合围,枪弩进逼,断无转圜之机!

凉风袭来,萧长陵的剑,疾如闪电,润若飘雪,凌冽的剑气,凝聚了整整十年的情天恨海,即将就要撕裂那身暗灰色的薄氅衣衫。

与手中剑不同,萧长陵的脸上,没有丝毫嗜血的神色,依旧一脸平静,而那双冷酷眼眸里的亮光,竟是倏乎间敛去,化作了一片死寂一般的黯淡,无情无感,无欲无爱,只余杀戮之意。

然而,就在那蓄满杀意的剑尖马上便要刺入皇帝身体的前一刻,萧长陵的眼睛,竟倏乎变得骤黯,黑漆漆的瞳孔微缩,方才的寒冷冰凝荡然无存,只剩下了满目的震惊与愕然:

原来,不知何时,一抹美丽的倩影,宛若从画卷中袅娜而来,含情凝睇,乌发如瀑,就这样清新自然地拦在皇帝的身前,自然也就拦下了萧长陵直刺袭来的剑气,如一株风雪中的花树,静静地横亘在两个男人之间,默然不语。

“二郎,住手!”

谢婉心那双忧郁的眸子,此刻仿佛凝满了晶莹的水花,清冽而又氤氲,平静地注视着萧长陵古井无波的目光。

萧长陵面色微沉。

下一瞬,萧长陵眼中的冰霜之色,瞬间卸去了大半,而他那执剑的沉稳右臂……也微微颤抖了起来,但是很快,一代枭雄凝神聚力,右手之上五根保养得极好,如白玉葱芽一般的手指,冷酷而稳定地夹住了如龙的剑势,及时撤去了剑上的杀意,同时也撤去了清凝剑身上笼罩的那层寒霜。

终于,寒若秋水的长剑,虽依旧握于萧长陵手中,但却仿若挟在山石之间,停在距离谢婉心身前方寸之余,再未前进,动弹不得。

这一刻,连绵的挫败感,充盈于萧长陵的一双乌瞳之中。出剑伊始,他挥的潇洒,刺的随心如意,凌厉却又自然,可当他撤剑的时候……却是更加快速,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惊心动魄!

尽管,萧长陵卸去了剑意,但却并未放下执剑的手臂,依旧平稳地握着那柄古意盎然的长剑;隔着谢婉心窈窕妩媚的身姿,明亮的剑刃,幽然绽放着摄魂的光芒,冷冰冰地指向了萧长耀俊朗的身影。

收剑,并未弃剑,这就证明……萧长陵并没有完全放弃,他还是可以第二次执剑发起攻势。

临湖台上的灯火,忽然一暗一明,照映得萧长陵满是寒意的脸庞,阴晴不定。他的目光沉肃,静静地凝望着那个挡在自己剑前的女子,那个他为之付出半生痴情,明知爱而不得,但依然倾尽全力为她而战的女子,——是她!他的婉儿,她真美,一袭水青色的翩然襦裙,让她尽显高雅端庄,束腰的淡青色衣带之上,坠了一枚天青儿玉玦,于腰前系结,下垂至膝,凸显了她婀娜多姿的身材,眉宇间依然温婉如斯,却再也没了当年少女时的稚气与娇嫩,相反倒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韵味。

“婉……”熟悉的呼唤刚破口而出,他的神情转瞬大变,剑尖往前一推,然后沉着声音冷冷质问道。

“你在做什么!”

谢婉心泪眼婆娑地抬起眼帘,娴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她此生最爱,也是唯一令她心仪的男子。

是他,真的是他,尽管瘦了许多,但依旧风度闲雅,鸿轩凤翥,英挺的眉眼,比之过去……愈发犀利冷傲,五官轮廓看起来更加清朗刚硬,似乎,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白衣皇子,俨然又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可是转念之后,谢婉心忆起了两人之间已如鸿雁尘泥,今非昔比,不由肝胆俱裂,伤痛不已,但还是迅速地调整仪态,因为……她现在的身份,不再是谢家的姑娘,也不再是当初与萧长陵你侬我侬的青春少女,而是大周的贵妃,是皇帝的女人,她有她的责任,她已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由着性子来。

“你在干什么?!”谢婉心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之色,这一次……她没有将这副神情投向她一向厌恶的皇帝,而是投向了那个她深爱的男人。

望着婉儿冷若冰霜的容颜,听着婉儿清冷如冰的言语,萧长陵的胸口,仿佛被利刃扎入,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这么些年,她从未这样对待过自己,今天倒是头一遭,他从前一直以为,自己在婉儿心中的分量,就如同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一样,但今天看来……是自己简单了。

因此,惊愕之余,萧长陵的心中,更多的便是莫名的心伤,就像有人在慢慢撕开他隐在心底最深处的伤疤,顿时鲜血淋漓,令他痛不欲生。

不过很快,萧长陵就骄傲地扬起剑眉,凭借其二十年来修炼而成的坚韧心性,强行克制下了满心的伤痛,故意用一种冷漠疏离的目光,直直射入谢婉心的眸中,异常冷漠决绝地说道。

“我干什么?!婉儿……我在做什么,难道你不清楚吗?!”

寥寥数语,竟让谢婉心感到了畏缩,她张嘴欲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忍不住的泪水宣泄着她此刻的心情。看到她来不及掩藏的泪水,沿着清秀的玉容滑落时,萧长陵心如刀绞,一时忘了分寸,但还是低沉开口道。

“婉儿,你让开,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没有想到,谢婉心好像没有听见似的,根本没有让开的意思,也没有回应他,而是目光飘渺地注视着他的双眼,仿佛坠入了茫然的思绪;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看了他一眼,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晕,柔声说道。

“二郎,把你的剑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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