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陵狷狂一笑。
就在这时,萧长耀移步上前,走到萧长陵面前。
“阿瞒,你身负皇命,即将远征塞外,为兄在此,……愿你一路平安,不孚朝廷重托,早日奏凯归朝。”
皇太子的语声平淡,低眉浅笑,只是那一对双目之中,闪动着尽是算计险恶人心,不惜以江山为棋盘,以天下为弈棋的眸色,仿佛带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王者之风。
萧长陵傲然昂首,面色深幽如潭,两道凌厉似冰针的目光,直直扎向了皇太子那张本就生得极其俊俏的脸孔;他的目光,永远寒峻如冰,不见一丝一毫的温存,徒留下了烈火焚身被扑灭后残存的一抹灰烬。
终于,靖北之王冰冷的声音,,坚毅得如同一座磐石,沉重地碾压下来,压得人无法言语,只能费劲地苟延残喘。
“皇兄言重了,臣弟身为靖北主帅,执掌兵权,号令三军,况且,父皇授我玉印金符,命我节制诸军,故臣弟平生所愿,志在为天子守国门,为朝廷镇北疆;护卫家国,抗击外侮,是臣万死也要尽到的天职,长陵……责无旁贷!”
于是,兄弟二人不再言语。
“咚咚咚——”
骤然之间,战鼓隆隆擂响,鼓声愈发密集,直撞人心。
鼓响一瞬,萧长陵眼神灼灼,仿若燃遍燎天圣火,缓缓横扫过身后十万儿郎,目光刹那化作凌虚一剑,凝视着万里苍穹,久久不语。
而后,萧长陵振臂一挥,掀开身上的玄色大氅,命令身旁狼啸卫,倒满了一大杯烈酒。
“柔然暴虐,擅开兵戈,掠我国疆,欺我同胞,萧长陵奉大周天子令,率靖北男儿,荡敌寇,行天诛!若寇欲阻,长陵誓削其首,饮其血,降刑罚,驱除百年之患,戡定草原枭雄,扬我大周天威——”
言罢,萧长陵便仰面向天,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干,掷杯于空中。而刚刚那一番豪情壮言,则一遍接着一遍,盘旋在顺天门外,其声激荡不绝。
这声音,靖北大军清晰可闻。一霎安静过后,十万儿郎抽刀出鞘,“哗啦啦”响成一片;一时间,靖北刀锋,激射而出的雪亮刀光,汇聚成柱,刺破东南半空。
“靖北威武!”
“秦王威武!”
“众将士听令!随孤出征!”萧长陵飞身跃马,执戟一声令下,三军铁骑滚滚,烟尘四起,王旗飞扬;十万人马的靖北铁甲,紧紧跟随在萧长陵身后,浩浩汤汤开出上京,挥戈北上。
……
城外,凤栖原。
茫茫原野,旌旗猎猎,彤云翻卷,依旧止不住飘舞的飞雪。
随着急促的游龙鼓声,靖北将士明光闪烁的鱼鳞盔甲与刀枪剑戟的厉芒,交相辉映,十万金戈铁马,枪甲凌厉,步伐齐整,轰隆隆地开出京师九门。
只见,数以万计的靖北大军,沿着广袤的阔野行军;车辚辚,马萧萧,装载辎重的“武钢车”居中,两翼骑兵成阵,左翼持弓,右翼执槊,汇成了数十条长长的蛇行,延伸向天地尽头,缓缓蠕动……
当天,以三大营精兵为主的十万靖北铁骑,在那位白衣秦王的王旗引领下,在大周天子与上京军民的目送之下,拜别了千层帝阙,束甲出征,金戈所向,踏上了漫漫的北伐之路。
而此时此刻,身为这支靖北铁军的最高统帅,萧长陵扬鞭策马,铁蹄生风,飞奔上了凤栖原最高峻的一处陡坡,随之奋力一勒缰绳,飒露紫一声嘶吼,前蹄高高扬起,又沉沉落下,卷起了大片雪尘。
高坡之上,萧长陵一身白衣戎装,执辔驻马,一双目若寒星的眼瞳,深邃地凝视着十万铁骑,回首再望帝京,整个人静默无声,仿佛长剑一挥,便能在宫阙与边塞之间,划下楚河汉界。
于萧长陵而言,这座煌煌上京,是他从小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的他,还是一个懵懂稚子,他曾经无数次爬上高高的龙阙凤楼,探首张望,好奇于外面世界的缤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
殊不知,终有一日,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年公子,历经铁血征伐,历经无数出生入死,最终成为了如今叱咤风云,手握二十万雄师,屠刀所指,千军胆寒的靖北之王;数载风云,江山裂变,唯一恒久不变的,是少年将军那颗炽烈的赤子情怀。
放眼十万男儿,回首帝都,城阙巍然之处,仍是说不尽的繁华,如同当年见证萧家二郎披甲从征一样,此刻又默默地看着他率十万大军,横戈跃马而去。
凛冬的风,吹过萧长陵乌黑的鬓角,将他身后的玄色披风卷动得扑扑作响。骏马狂飙,白衣战甲,胸中激荡许久的豪情,还是那般熟悉,历历在目,就好像深深地刻在骨髓深处。
萧长陵端坐马上,望过这最后一眼,拨转马头正欲启程,视线却突然凝于远方,怔怔定住。
但见,高坡尽头,长亭之下,傲雪凌霜的梅树枝桠之间,盈盈静立着一道倩影,裙袂飘飖,秀发及腰,一袭雪白的大氅,遮掩住了美人弱柳扶风的身姿,衬得一对清眸如水的眼波,荡漾着花蕊般清甜的笑意,温婉、纤丽。
马上遥遥一望,萧长陵又惊又喜,这一刻,他恨不得立刻下马,步履如风般地奔向她,将她拥入怀中;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有下马,只是远远地望着她,于马上对她展颜一笑。
那一笑过后,他缓缓抬手,轻轻抚着自己唇角的弧度,——原来这就是笑。
回想那日,浣花溪畔,一层薄薄的面纱,覆盖住了她倾国倾城的容颜,自玉带河惊鸿一瞥,萧长陵便深深知道,那一眼是有多美,却永无人知。
不知过了多久,萧长陵骑着飒露紫,久久注视那个方向,然后慢慢挪开目光,凝目天际。
烟尘滚滚之中,萧长陵兀自垂眸,面向亭下的那一抹丽影,唇边露出了飞扬明亮的笑容。
“婉儿,等我,我一定送你一副最漂亮的鹿角。”
谢婉心莞尔一笑。
“二郎,我等你。”
下一刻,萧长陵不再回眸帝京,也不再凝望向他的婉儿,而是果断地兜转马头,两腿轻夹马腹,催动已是四蹄若飞的飒露紫,毅然奔向了真正属于他的归宿。
马蹄如雷。
从此,上京城中,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与明媚娇妍的谢家少女,永不再见,不见天涯,不见青史。
从此,他,不再是她的二郎,只是秦王萧长陵;而她也不再是他的婉儿,只是贵妃谢婉心。
从此,这天地间,再无二郎婉儿,有的只是两个千古伤心人罢了……
……
永兴六年十二月,柔然发兵三十万,南下突袭。萧长陵亲率靖北军,挥师出关,与之对垒数月;是年冬末,靖北军北上,沙陀兵三战失利,伏尸七万,兵败上党,同月,萧长陵率白马义从,奔袭三王山,西路青阳铁骑中伏遇袭,全军覆师于蓟城以北,上党蓟城平复。
次年春,萧长陵整合兵力,挥戈东进,激战皮室军,大破脱脱主力于牵屯山,致使皮室军部丢盔弃甲,败退三百里,元气大伤。一日夜间,独孤云虎率三千鲜卑骑兵,奇袭柳城,歼敌三万余人,截获大批存粮,焚城而归,一举切断脱脱粮道,皮室军一溃千里。
而后,萧长陵倾二十万大军,全线出击,围困脱脱六万残兵于卧虎关,一把大火,焚尽皮室军最后的精锐,仆固思恩、康鞘利、尔朱羽荣、纥干濮文等草原名将,尽数阵亡,脱脱负伤逃离,幸得扩廓率部断后,才得以保全皮室军硕果仅存的两万兵马;旬日,平阳长公主萧映雪率十五万镇西军,驰援北境,与萧长陵会师云中,萧家姐弟合兵一处,靖北镇西,三十五万大军,大举反攻,半年攻破野马川,尽收脱脱王帐。脱脱父子退守漠北,以求自保。
至此,北境硝烟遂平。
……
风起,风落。
风起天阙,风落边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