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晋阳的战略位置,如此重要;故而,早在宣帝时期,身为宣帝次子的秦王萧长陵,遂以大司马、大将军、太尉、上柱国、天下兵马大元帅、都督中外诸军事的三军统帅身份,兼领北境行台大元帅,统率四十万靖北军,坐镇晋阳,执掌北境军务,威慑柔然。
城外,靖北军大营。
二十里的中军连营,紧密衔接,依山势而筑,背靠峰峦,居高临下,雄踞城郊原野。
顺着晋阳城的侧翼,举目望去,只看见远方的原野上,筑起无数座威严、宽阔的中军营寨,宛若一条条长龙,绵延不绝,互相连接在一起,分布于空旷的荒芜地带,突兀森郁。
纵观大营内外,每一处主营,分别有十六排幕府,每排大约四十间营帐,过道的空隙里,旌旗高高悬起,且都有一队精兵,严密把守。
营寨门前,敌楼林立,什么鹿栅、拒马枪、壕沟、泥坑、瞭望塔等军用设施,一应俱全,另有数队玄甲甲士,手持长戈,正在寨门外四处巡逻。
这里是中军大营,仅有两万将士,一万步军,一万骑兵;可整支靖北军,共有四十万精锐,镇守北境,当然不能挤在一起,而是分布于北境各郡,对晋阳形成众星拱月之势。
庞大的中军营寨,军帐连绵,幕府分列,各色各类的大旗,遍布军营内外,随风席卷。
“杀!”
“杀!”
当下,大营内,响彻了一片喊杀之声;金铁相交之声,铁蹄铮铮之声,与战马的嘶吼声,互相糅合在了一起。
晋阳外围一带,二十里内,尽皆戒严布控,两万靖北军将士,于此安营扎寨,正在勤加操练。
营内,杀声震天。
兵戈、铁甲、马蹄。
宽阔的军营,时不时,不断有数十名黑甲骑兵,顶盔掼甲,挟带弓矢,来回策马奔驰,穿梭于营垒之间,留下大片大片的马蹄声。
空中,日头微黯,夹杂着一阵凉沁沁的秋意。
疾风呼啸中,一面猎猎飘扬的银色衮龙大纛旗,“银龙王旗”,——一个猩红厚重,铁画银钩的斗大“萧”字,赫然醒目,印在王旗正中。
又是举目望去,远远的只能看见,烟尘滚滚扬空,金戈之声铮铮作响。
中军帐外。
萧瑟的秋风,吹得大帐的帐帘,扑扑作响;高高悬起的“萧”字王旗,上下舞动,仿佛是在催发将士们昂扬的斗志。
帐外的点将台上,站着一位英武挺拔的青年统帅,格外明亮耀眼,全身上下散发出天性的孤傲,眼眸深处闪烁着王者的杀意,一袭白衣胜雪,附着银色盔甲,踏着一对飞云战靴,宛如雪鹰临风展翼,尽显一代英豪的凛然风采。
他白衣白甲,面肌紧绷,表情严肃,那双罩满寒霜的眼眸,恍若藏着两面冰湖,沉寂了上千年之久,看不出一丝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凌厉的风,好像一把尖利的刀子,割在他那张坚毅冷峻的脸上,打在他明光澄澈的甲胄上,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寒芒。
他,出身高贵,天潢贵胄,是太宗皇帝与章献皇后之子,是上京城中熠熠生辉的天之骄子。
他,年少从军,弱冠封王,十五岁独当一面,奇兵绝谋,轻骑逐敌三千里,一战威名冠异域。
他,横槊关山,扬鞭塞外,金戈铁马十七载,十六岁官拜镇北将军,十七岁拜骠骑将军,二十岁便已是号令三军的大司马、大将军了,二十三岁领天下兵马大元帅、都督中外诸军事、上柱国,成为了手握四十万靖北大军的军事统帅。
他,阳谋善战,用兵如神,纵横天下十余年,所征必克,未尝一败,仅在谈笑之间,便令樯橹灰飞烟灭。
他,胸怀壮志,武功盖世,以匡复天下为己任,一人一马,一剑一戟,策马破阵,守天下苍生。
是他,率领靖北男儿,纵横塞北,镇守国门,滚过层层尸山血海,杀得柔然蛮子闻风丧胆,四分五裂。
是他,提兵三十万,一路挥戈南下,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长江以南,三战三捷,杀尽南楚四十万男丁,一举踏平楚国山河,为大周立下不世之功。
自他横空出世以来,天下英雄,便再无叱咤风云之时。
他是英豪,是战神,是一代枭雄,更是一位热血男儿!
没错。
这位英风锐气的白衣统帅,正是大周宣帝萧隆先与章献皇后独孤元姬之嫡出次子,新帝萧长耀同母胞弟,戎马半生,所向披靡,无往不胜,手握四十万靖北军主力,立下无数盖世功勋,威震九州的一代战神——秦王萧长陵!
只见,一身白衣战甲的秦王萧长陵,威风凛凛,雄毅傲岸,身如精铁柱石,双手拄着那柄须臾不离左右的金铁长剑,纹丝未动。
而他的身后,陈放着一支巨大木架,上面直直立着一柄长约一丈三尺有余,锋刃森然的“虎威卜字鎏金大戟”,又名“虎威”,此乃秦王殿下惯用的马上兵器。
单说那柄长剑,便与寻常的刀剑,大不相同。此剑名为“承影”,剑长三尺,是一柄上古名剑,取材自天然精铁,剑形状如新月,收在黑沉沉的剑鞘之中,剑纹灿若云霞,被一股幽幽青芒包裹,端端的一柄绝世好剑。
殊不知,承影剑下,多少沙场亡魂,多少敌遒授首!
此刻,这位时年二十七岁,纵横捭阖的秦王殿下,正用双手拄着“承影”,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静静地凝视远方,一袭白衣随风卷动。
与此同时,萧长陵的身边,也不是空无一人,除了几名披甲佩刀的亲军护卫以外,还有一名身姿矫健的少年将军,轻轻按着佩剑剑柄,立于秦王身侧。
他便是靖北军的副将,秦王萧长陵的心腹爱将,人称“靖北之弓”的一代名将,——骠骑将军、柱国、武乡侯苏翊。
“大王,眼下新皇刚刚登基,就火急火燎地召您进京,不知是何用意?”苏翊终于开口。
这一刻,萧长陵那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营中操练的将士,他的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十七年前,甘州城楼之上,那个风神秀彻的萧家少年郎,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那片大好山河。
可没过多久,萧长陵回过神来,鼻端轻哼一声。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肯定是我的那位皇帝哥哥,惦记起孤的兵权来了。他是想借初登皇位,收回孤的靖北军,来显示他大周天子的龙威。”
苏翊一怔。
“大王,靖北军可是您多年的心血,这说什么也不能交出去,我敢肯定,您只要把兵权一交,咱们这四十万将士,就真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大王,您别怪我说话难听,别说你不答应,我们这些跟随您十年的老弟兄们,也不会答应的。”苏翊焦急地说道。
谁知,萧长陵却是一声冷笑,脸上的表情,照样一如既往的冷漠。
“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太了解我那皇兄了,表面上仁义道德,实际一肚子刀枪,好话说尽,便宜占绝,孤十年前就看透他了。可这一次他算错了,我萧长陵岂是坐以待毙之人,靖北军是我的,谁也别想把它夺走,想夺孤的兵权,哪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嗯……,如此看来,陛下此次召大王入京,只怕是不怀好意。大王一旦去了京城,无疑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所以,依末将之见,上京城是万万去不得的。”
话音落毕,萧长陵竟仰天大笑起来,笑声极尽狂放之意。
“羊入虎口?!孤是羊吗!”
“普天之下,想取孤项上人头之人,怕是没有几个,就凭京城那些个纨绔!笑话!孤倒要看看,这天底下,谁能把我萧长陵鸟尽弓藏!”
“可是,大王……”苏翊还是有一丝担忧。
忽而,萧长陵提起“承影”,右手握住那黑沉沉的剑鞘,微微转过身来,望着苏翊满面愁容的神情,不由淡然一笑,颇有一种睥睨天下的不屑。
“明朔,你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进京一趟吗,孤去去便回。咱们的陛下,眼光远,他是不会让我出事的,若身死上京,那么到时候,靖北军必反。我就不信,那些世族门阀,能承受得住四十万大军的怒火!相反,我一旦到了那个地方,朝廷不仅不会杀我,反而会把孤当祖宗一样供着,你知道为什么吗?”
“有靖北大军在,大王便可高枕无忧!”苏翊恍然大悟。
二人相视而笑。
很快,萧长陵单手持剑,右手扶着栏杆,而他那冷厉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深邃起来。
“传令下去,调三千铁浮屠,明日随孤进京。”
“大王,要不要末将护送您进京……”苏翊问道。
未等苏翊把话说完,萧长陵却摆了摆手。
“不用。欸,对了,等孤走后,你在军中好好查查,看有没有朝廷安插的眼线,一旦发现,立即……”
正说着,萧长陵的嘴角,突然露出一抹邪魅的微笑,然后摊开右手,手指凌空勾了一下,作出了一个“杀人”的手势,仿佛天下都在他的股掌之间。
“末将明白。”苏翊朗声应道。
……
萧长陵振衣凭阑。
他深深凝眸,望着天边一朵朵云霞,越发入神。
他看见了,一个美丽的倩影,正款款向他走来,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窈窕的身姿,柔情似水的眼波,纤尘不染的风情,时至今日,依旧让他沉醉,让他痴迷,仅仅一眼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在这一瞬间,萧长陵的思绪,又回到了十二年前,回到了与她初相见时的情景,回到了与她一眼万年的地方。
“婉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