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我睡觉去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赶紧溜进了房间。
“你答应他自个儿出去干啥?!”我听见妈在低声地埋怨爸。
“你没看见他这几天那样儿吗?让他自个儿出去逛逛,省的憋出毛病来!”
接下来,外面就是一片安静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心里不知道是紧张、期待、害怕还是兴奋?只觉得到一颗心怦怦乱跳着,越是努力想要平静下来,心跳得越欢腾。我在脑子里一遍一遍计划着明天穿什么衣服,怎么对付头上那一团鸡窝似的乱发,见到她第一句该说什么话,脸上做出什么表情……左想不对,右想也不对。
那感觉就像是想把一个缠得乱七八糟的大线团理个清爽,当真是千头万绪,越理越乱。我辗转反侧,把头蒙在被子里,又开始幻想明天见面时的美好情景,我们肩并肩慢慢走着,互诉衷肠,然后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像上次在教学楼屋顶那样紧紧拥抱在一起……这下好了,我越想越激动,更加睡不着了。不知道折腾了多长时间,天色已经渐渐发白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我吓得一激灵,一边快速地套上衣服一边问:“妈,几点啦?”
“八点四十!”
“啊?咋不早点儿叫我?”我长出了一口气,暗暗庆幸没有错过这个迄今为止生命中最重要的约会。
时间相当紧张,我赶紧换上一件自己最喜欢的褐色呢子风衣,然后跑到水龙头前面,用水把鸟窝似的头发打湿,拼命地拿梳子上下乱梳,折腾了半天才把头发弄得服帖了一点。洗漱完毕回屋一看,已经九点了!我匆匆扒了几个饺子,喝了口汤,把蓝格子围巾往脖子上一挂就往门外跑。
“哎,你慢点儿!这孩子!记着十二点之前回来吃饭!”妈在后边儿喊。
“哎!”我答应了一声,脚下开始飞快地奔跑。
我跑过家门前冰冷的马路,路两旁的理发店、小卖部因为过年的关系全都关着,只有挂着厚门帘儿的澡堂子还在开门营业。我像追逐着即将消失的稀世珍宝一样向前狂奔,穿过里弄,跨上北街,越过北环城路,一路向北飞跑。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围巾和大衣的下摆向后飘扬,路旁的房子飞一样的倒退,一路上遇到的行人和自行车忙不迭地闪开,纷纷对我侧目而视。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是自由的、幸福的,欢畅得几乎要大喊出来。我疯跑过一连串卖春联和福字的地摊儿,差点儿踩到摆在地上的烫金福字。“这小子,疯了吧!”后面传来摊主的叱骂。可我连头都没回,一拐弯儿跑到了体育场前那条坑坑洼洼的路上。
九点多钟的体育场,晨练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回家去了,整个体育场显得空空荡荡的,十分安静。跑道的白线已经褪了色,被环形跑道围着的草坪还是一片灰白,草静静地蛰伏在土地上。
体育场一角跳远沙坑里的沙子凹凸起伏,看起来像是个小型的沙漠,里面翻着一道道凝固的波浪。太阳虽然已经升起来了,但天气仍然有些寒冷,我跑得微微出了汗,弯腰站在草坪中央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呼一吸之间,就有一道白蒙蒙的热气飘然消散。
过了一会儿,我直起腰,环顾体育场的四周,一切都静悄悄的,她还没有来。
蓝得像海水似的天空在体育场的上方向四极八荒无穷无尽地铺展,一片云彩像是大鹏扶摇九天时展开的羽翼,在我头顶缓缓地飘过。然而她还没有来。
太阳逐渐升起,从东边那片白杨林的树顶露出头来,慢慢爬到了三竿那么高,我投射在地上长长的影子正一寸一寸地变短。然而她还没有来。
几只麻雀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停在阳光照耀的草坪上,一会儿啁啁啾啾地叫,一会儿地上啄着什么东西。停留了一会儿,它们又互相追逐着飞走了。然而她还没有来。
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只土黄色的田园犬,站在体育场北边的矮墙下,抖了抖身上的毛,竖起耳朵跟我隔着跑道对望。一人一狗,此时此刻都显得孤零零的。然而她还没有来。
一阵北风吹来,我扣紧了大衣的扣子,把有些冰冷的手插在口袋里。蓝格子围巾和大衣下摆随风飘起,又徐徐落下。然而她还没有来。
她——也许不会来了吧?我像个傻子似的颓然站在体育场中央最显眼的地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想走,又决计舍不得这场人生中最重要的约会,要留,却怕满腔的希望燃烧殆尽,最终化作冰冷的死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钟都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