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遍课文抄得我手酸腿麻,总算交差了事。张大人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正眼看我,一把拿过本子掼在办公桌上,挥挥手叫我滚蛋,显然是余怒未消。
也许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第二节晚自习我哈欠连天,看着那些复习资料如看天书,却苦熬着不敢睡觉。窗外一片黑暗,静谧无声,教室里面却在日光灯的照射下亮如白昼,顶上的吊扇“吱呦吱呦”地转着,同学们深陷在书山学海里,用勤开路,以苦作筏,艰难地在那条唯一的出路上踽踽前行。
他们有的皱眉冥想,有的抱头沉思,有的奋笔疾书,有的默默记诵……活脱脱一幅催人奋进的百子勤学图,就差了悬梁刺股、囊萤映雪。我却提不起丝毫劲头儿,右手托着下巴,只是望着小敏的背影发呆。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我心里觉得异常的温暖和宁静,不知不觉眼前朦胧了起来。
“山子!”
我一下惊醒了,托着脑袋的手腕又酸又麻。
“靠!这样也能睡着,哥们儿服了你了!”川子看了看我,小声嘀咕着。
“昨儿晚上没睡好……”我咽了咽口水。
“别睡了,小心逮违纪的!”
“哦,哦!”
“你们俩出来!”教室后门突然开了,回头一看,是教务处的李主任!
“都回头看啥?好好上你们的自习!再看?把你揪出去信不信?”
李大人身材瘦小,脖子却不合比例得长出一截,据说他抓学生违纪量多质优,天天满载而归,让黄校长十分满意,所以被提拔当了教务处主任。他当了主任后,给每个教务处老师都下达了月、周甚至日白条发放指标,超额完成的奖励,完不成的扣奖金。他自己更是身先士卒,风雨无阻,小伤小病不下火线,一天到晚巡视不辍,把整个教学秩序维持得规规矩矩、安安静静、死气沉沉。
学生无论男女,大多被调教得静如处子,从不敢动如脱兔,一定要动时,像乌龟般缓慢、规矩、安静的最好,毕竟赛跑中还是乌龟赢了兔子!他那长出一截的脖子传说就是天天悄悄趴在教室后门的监视窗上偷偷窥探学生情况,日复一日拉长的。我们这才明白,达尔文的进化论确实是普世真理,李大人的脖子拉长跟长颈鹿的脖子进化是一个道理!脖子越长,抓违纪越得心应手,违纪抓得多了,就当了领导,优胜劣汰,此言不虚!
李大人平步青云,受黄校长表扬多了,政教处主任陈胖子自然不满意。陈胖子绞尽脑汁,在政教处实行新政,不光要在抓违纪数量上超过教务处,还要重点抓严重违纪,记过、记大过、留校察看甚至开除都要有定量指标,一时政教处声威大振,风头盖过了教务处。教务处自然不肯相让,两处各显其能,奇招迭出,花样翻新,层出不穷。这两处公公龙争虎斗,比美国苏联的军备竞赛还要紧张,比明朝东西两厂的相互倾轧还要刺激。
可怜学生们大都做了两脚羊,只觉得耳目遍布,机关处处,平日里谨小慎微,心惊胆战,惟恐一步走错就招来暗箭伤身。李大人平日来无影去无踪,擅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人送外号“李无常”,陈大人目光犀利,出手狠辣,最喜欢从重处分,人送诨号“陈判官”。李、陈二位大人威震一中,名噪江湖,人人害怕,堪称黄校长的哼哈二将。
今天又是谁撞在“李无常”手里?我和川子对视一眼,心里觉得不妙。
“就是你们俩,还不出来!”李无常直走到我边上,一把揪住我的后脖领。
我吓得屁滚尿流,赶紧和川子起立,乖乖地跟着李无常出了教室。李无常一言不发,领着头走在前面,我和川子一边走一边互相使眼色,心里七上八下。走出教学楼,外面一片昏暗,教学楼的灯光显得格外刺眼,我瞥了一眼身旁正对着月亮门的雕塑,那是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长发少女,她全身雪白,正姿态优雅地斜靠在这里读书,露出迷人的小腿。女孩儿站在高处一动不动,全神贯注于打开的书页之中,脸上挂着谜一样的微笑,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惆怅。她站在这儿那么久了,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也是无动于衷吗?
一路来到教务处,李无常开了门,铁青着脸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我们也跟着走进去。
“李主任,又抓了两个违纪?”两个教务处老师谄媚地笑着。
“嗯。”
“哎哎,你们也不小了,懂点儿礼貌不?平常爹妈怎么教的?”李主任愤怒地敲着桌子。
“快出去!”两个教务处老师对我们换上了一副横眉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