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南京上元县所辖大溪村
大溪村的吴老四扛着锄头吭哧吭哧来到田头,吴老四已经是大溪村所剩不多的自耕农了。
去年的一场大旱,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大溪村民都颗粒无收,虽然得到了官府免除了他们本年的赋税,并挨家挨户的发下救济粮。
一村人幸运没被饿死几个,但等待他们的还有数不清的麻烦。
农民种田,不是简简单单的面朝黄土,被朝天就行。播种前要育种,播种世要灌溉,稻谷成熟前要不停的除草除害,收获时要收割扬晒,收获后缴粮。
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之前,政府连征税都不负责,这种不负责不是对农民让利,而是把征收押解运粮的责任完全推卸给农民。老朱天真的以为只要官府不插手农民的事,农民就可以免受胥吏的盘剥。
熟不知这种政府的不作为,对于农民才是真正的灾难,进而被动导致农民纳税意愿不断降低,朝廷赋税随之大量下滑。
老张发现了这个问题,从此农民不在需要自己把粮食交给几十个卫所,据点。他们只需要统一把粮食或者银钱交给县衙,再由县衙统一上交朝廷。
这也是方华那个粮食期权能够成功实施的基础,感谢老张。
农民缴纳过名义上和名义外的税赋后,剩余的粮食就是全年的所得。如果是风调雨顺,大家还都可以勉强过日。可一旦发现灾荒,对于薄地的农民而言只有一个结果破产。
破产后的农民或者成为失地的流民,或者成为大户底下的佃农。吴老四认识的就有三家把地都给卖了,成为别人底下的佃农。
吴老四看着远处连成一块的大片农田,那是南京魏国公府里这些年兼并的土地,其中有一块也是他祖上的。
而现在吴老四脚下的这块土地,泥土皲裂如张大婴儿的嘴,上面的禾苗泛黄发黑,软趴趴的贴在地上,禾苗缺少水分,摘下去十几天都未见长势。
吴老四蹲了下来,他抚摸着地上的禾苗,如同父亲抚摸儿子的小手,泪水从他黝黑皲裂的脸上打横流了出来。
他站起身抬头看了看暗红的天空,感受着闷热闷热的空气,叹了一口气,如果再不下雨,已经栽下去的禾苗绝对都活不成了,今年没有收成,那些种子高利贷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他和他的家人。
吴老四刨开田边的一道沟渠,沟渠里面只剩乌黑乌黑的污泥,他蹲下身子,拾起一块黑泥放在手心里摩磋。干燥如粉。
他又叹了一口气,摊开手掌,手里的干粉如扬沙一般到处乱飞。
“起风了?”吴老四明显感觉来时的那股风越来越大。
南风骤起,吹的田头的吴老四有些站立不住。刚才还一碧如洗的天空,现在已经铅云密布,狂风劲吹,云层在空中翻滚,腾挪,如同一条盘天巨龙在天际上游曳。
天空似乎一眨眼就暗了下来,刮起黑色的风,掀起绿色的浪潮,风向变换莫测,禾苗四处摇摆,仿佛无数游蛇在里面乱窜,田野里充斥着巨大的喧哗。
突然,东南的天际扯出一条血红的闪电,张牙舞爪,像一条五爪金龙,从浓云中,咆哮着扑向大地。
吴老四摸向了自己的脑袋,他触碰到了一滴水,接着他听到一阵急促的噼啪声。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把天地万物都撕裂成两半,天像是开了坝的河,瓢泼大雨像瀑布似的从万丈高空直泻而下,无数条白色的湿鞭子在天地间荡来荡去,密不透风,天和地交融在一起。
“下雨了!”
吴老四欢呼着跪倒在地,雨水打湿了他的眼睛。
今晚,丘尚景睡的很早。
吃过晚饭,他在花园了闲逛两圈,嫌弃天气太过闷热,就回房准备睡觉了。
今天是他告假的最后一天,明天他这个上元县的二老爷就要重新上衙了。想着自己不但能狠狠赚上一笔,还得借机挤走上面那个姓方的,他不由睡觉还在偷着乐。
房间里从地窖里拿出的冰块在吸收着热量,丘尚景渐渐睡熟了。睡梦中,他听见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好像什么人在放鞭炮。
丘尚景翻了个身,嘟囔道:该不是我那姐夫又纳了一房妾吧。
意识又将模糊时,外面突然起了一阵风,“咣当”一声,门好似被人踹开,潮湿的水汽裹挟着腐烂树枝的气味荡进屋来。
睡梦中的丘尚景猛的一激灵,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推开窗,一道闪电突然劈过,白色的光照亮他惨白的脸。
“下雨了?竟然他妈的下雨了。
方博谦,你为什么总有这么好的运气!”
上元县衙后院。
方家父子叔三人排排坐在屋檐下,雨水已经在檐下挂起了一道珠帘,雨脚直上直下,活泼可爱,雨气扑面而来,打湿他们裤脚,但他们全都浑不在意。
雷声一重跟着一重,整座金陵城就像蒸发的锅,上空冒着湿热的蒸气,闷热的暑气被一扫而光,密集的雨箭射击着里院子里的柿子树叶和白墙黛瓦,发出不间断的杂乱轰鸣。
大旱后必将大涝,就在方博谦正担忧可能的洪涝问题时,大雨贴心的变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