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阳的长鞭一洒,马车磷磷而去,很快就到了县衙门口。
方博谦坐在家里已经得知了各方面不停送来的好消息,一颗焦躁的心也终于是放下了,吩咐刘管家泡了一杯枸杞,他哼着小调躺在摇椅上,养精蓄锐。
四十岁的男人伤不起呀,搞不好今晚还有一场大战。
“主君,华哥儿说从太常寺邀了您的一位同年,想请你出去见见。”老管家刘坤不适时的打断了方博谦的闲情逸致。
“哦?同年?我在南京城有同年吗?”方博谦心自犯疑,起身整理的一下衣冠准备出去见客。
客人被方华引进了花厅,主客见面少不得要一阵寒暄。
一帆繁琐的礼仪过后,刘坤送来三杯攒茶后便退了出去,现场的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冷场。
汤显祖心想:你是主我是客,还是你盛情邀请我来,总不好抢了你的风头,话题还是你先开吧,我自接下就是了。
方博谦心想:汤显祖?这人谁呀,我怎么不知道同年里有这位,该不会是搞了吧。
原来当年他在做翰林院清贵时,也是眼高于顶的人,对于尚书侍郎,一甲状元榜眼探花等等人物还可能刻意留心,对于三甲那些赐同进士出生的差等生不过是敷衍了事,怎么可能还有印象。
方华心想:糟糕,忘记和老叔提前通气了,这下搞不好就得卧了个大槽。
趁着这冷场的片刻,方华赶紧接过了话题:“叔父,这位就是您一直夸赞,说他品格高尚,文采飞扬的太常寺汤义仍,汤博士,您二位快十年没见了吧,怎么一见面还认不出了。”
说完话,方华拼命的向方博谦使眼色。
“哦哦,”方博谦立刻会意,显示出精湛的演技,叹息的说道:
“义仍兄,自北京一别咱们也快八年没见面了吧,真是岁月如白驹过隙。”
汤显祖顿时也有了岁月伤怀之感,“岁月匆匆,白了少年头。子介兄,真是没想到你我同年兄弟还有再聚首的日子。”
方华:呵呵。
话题既然开了头,后面的话就顺利多了,汤显祖说了他这些年在南京城苦闷日子,感觉自己可能是被人整了,可是他无权无势,也只能徒呼奈何。
方博谦也开始大倒苦水,想他铨选翰林院庶吉士,本来前途一片光明,就因为首辅是个老滑头,不敢得罪别人,就拿了他开刀。
汤显祖听了方博谦的遭遇,立刻感同身受。他更是听闻朝廷因为争国本一事,搞的沸沸扬扬,内阁早就失了调和阴阳的作用,心中一直愤愤,重重的一拍桌子说道:
“吏部京察乃国之大典,察百官之品格能力,申阁老这么做就是持国器为儿戏,我一定要好好参他一本。”
方华一听他这话,暗道不好,申阁老可是跟万历皇帝穿着一条裤子还嫌肥,你要是敢弹劾他,倒霉的肯定是你自己。
那我找的老师不是没戏了,方华借口这个话题太敏感,赶紧换了一个。
“汤博士,其实今天请您来,也是有一事相求的。”
汤显祖对于这个修眉俊眼的小公子还是很有好感的,亲切的说道:“贤侄,但说无妨。”
“侄儿还有一个堂弟,也就是叔父的儿子。”
方华向方博谦递了一眼,方博谦立刻会意,给征明找老师的事,方华也早就跟方博谦提过,方博谦也很想有个好老师来教教自家儿子,可县里几个老夫子太为酸腐,总也找不到适宜的。眼前的这个汤博士不就是最佳人员吗?
方博谦接过话题,说道:“小儿愚笨,只是在去年侥幸进了学,今年科考总是不过,愚弟本也想亲自教他,可无奈公务繁忙。所以想义仍兄惊才绝伦,想让我那小儿拜在义仍兄门下。”
方博谦比汤显祖小,谦称愚弟。
收徒?汤显祖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便有些犹豫:“愚兄也是多年未钻探科举之学,若收了贵公子,恐耽误他的进学。”
方博谦连忙摆手道:“举人、进士,我们方家也出过不少了,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想将来小儿在年兄门下,科不科考的不打紧,第一重要的是想学年兄的品行,这便能受益的多了。”
方华看时机成熟,赶紧加大火力,“汤博士,这是舍弟拜师的贴子,您看如何。”
汤显祖接了过来,一看贴子的内容,呼吸立刻就重了。
“愚弟方博谦,敬请汤显祖先生在舍教训小儿,每年修金四百两,节礼在外。此订。”
修金四百两!好阔气的束脩呀。有明一代官员俸禄微薄,一个七品官员每月只有七两左右,折合成人民币大概月薪42元。
这还是正德以后的折银俸禄,正德以前,官员的俸禄由实物与宝钞构成,而宝钞自发行以来就一路狂跌,最后官员拿到手里的俸禄只有名义上的五分之一。
太常寺是清水衙门,不但体制外不合规的外快拿不到,体制内合规的外快也拿不到。汤显祖虽然不攀富贵,但总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方华一下子就出了相当于他五年俸禄的束脩,他怎能不心动。
汤显祖心中天人交战,最后默默叹了一口气,说道:“愚兄老拙株守,只是和子介兄这么意气相投,子介的儿子愚兄自当视作子侄,尽心教导,叫他今年不落孙山之后。”
说罢,众人皆一阵欢声笑语,方博谦又差人把儿子叫来,一番见礼后,众人商定了正式的拜师吉日,汤显祖终于晕晕乎乎的从方家出来了。
汤博士后来对这一段往事回忆道:我本来是要拒绝的,可是他们给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