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看话说到这个份上,只能祭出自己的第三板斧,再次嘤嘤的哭了起来,“当初娘真不应该同意这门亲事,我也不应该嫁过来,怎么就跟了你这么个食古不化的男人,嘤嘤嘤。”
方博谦被夫人这梨花带雨模样,搞的手忙脚乱,筷子往桌上一扣,站了起来。
婶婶立刻停止哭泣,翻着白眼看着他,“怎么?你也想出去吃。”
方博谦倒扣饭碗,脸上露出标志性的酒窝,陪着小心笑道:“哪能呀,我去添碗饭。”
吃了晚饭。新月已从屋檐下斜挂一钩,渐渐的照了过来,打的屋檐下的人满头雪白。
父子侄三人,如同吉祥三宝一般,每人捧着一碗海带萝卜汤,坐在檐下打着牙祭,吸吸溜溜响成一片。
“二叔,有点咸了。”方华吃完最后一块萝卜,擦干净嘴角说道。
“是有点咸。”方博谦同意他的看法。
“刘妈妈今天可能太赶时间,所以一时没注意。”方征明帮忙打了圆场。
方博谦放下自己的碗,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侄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华儿,你下午说有办法筹到三万两银子,是真的吗?”
方华从老弟的碗里捞出一块白胖萝卜,嘎嘣脆的嚼了起来:“当然是真的,二叔你放心好了,衙门缺的钱,我一定帮你补齐。”
“那你”方博谦还想追问,突然又感觉自己很好笑。自己堂堂一个七品朝廷命官,一县正印,皇上钦点的二甲二十三名,翰林院庶吉士。连他都没办法解决的事情,却来求问一个半大孩子。
真真可笑呀,方博谦摇了摇头,站起身,背着手,踱步回了自己的书房。
是夜,知县宅的西厢房上了灯。
方华青蛙扒扒在床上,借着昏黄的灯光翻着手里找来的几本书,二叔这后宅里别的东西不多,书倒是不少,经史子集,奇文野史,杂话小说样样俱全。
堂弟和他住在一间厢房里,方华睡在南次间,方征明睡在北此间,中间是一张书房。
方征明熬着灯油,摇头晃脑的背着今天的功课。
明代的学生就是这样,他们主要的学习的任务就是背诵,不是背诵一便就行了,而是反反复复的背诵,把书里的每一句话,它出现的位置都了然于胸。
有明一代儒家的教育体系主要用的就是朱老夫子那一套,在朱熹的教育体系里,教育分为小学和大学两个阶段,启蒙,大学为国选才,其教材是“四书”“五经”,内容涉及到哲学、道德、礼仪、文学、春秋战争实例及兵法运用。
太祖皇帝十分赏识朱熹的教育方式,钦定“四书”“五经”为教材,朱熹的《四书集注》为准绳,程朱理学被奉为奉为道统,学子们从小即以义理浸灌其心,儒家思想灌输整个国家。
当然,事实证明这只是太祖皇帝和朱老夫子理想的情况,现实是再好的教育理念,在一考定终生的指挥棒下,只有它功利化的一面才能发挥作用,被学生们所重视。
在考生与考官的相互博弈下,一百多年来,“四书”“五经”中没有哪一篇文章、哪一段句节没有出过试题。所以为了避免重复出题的问题,就出了截搭题这一怪招。
比如,某年的顺天府试就出现一道题目,“而学之壮”,这是把《孟子·梁惠王下》:“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其中前一句的“而学之”与后一句的“壮”被连在了一起。
如果考生不能对《四书》及标准注解背诵得滚瓜烂熟,连考试题目的意思都不知道。而人的记忆是会出现混乱和消退的,这就注定了考生需要将大部分时间放在了这无谓的背诵经典上。
书桌上灯花爆了又爆,方征明放下手里的书,看着趴在床上,咬牙切齿看书的方华,忍不住喊了一句,“哥。”
方华含糊的应了一句,咬牙切齿的翻回一页。这明代的书籍看起来真是费劲,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他看书又是一个喜欢天马行空的人,等他思绪翱翔天际,又飞回来时,却发现已经不知道看到哪了,只好从头再来。
“你说你可以帮父亲解决钱的问题,真的吗?”
“当然。”
“可是父亲好像不信。”
“他会相信的。”
“哥,”
“嗯”
“有什么需要的,我也可以帮忙。”
方华王八翻面一样,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看着墙上影影绰绰的飞蛾投影,说道:“放心好了,我会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