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 十一(1 / 2)

谈恪躲了一个星期, 终于还是到了躲不过去的时候。

医生的的意思是, 谈启生这段时间各项指标维持得挺好, 化疗也好, 别的什么也好, 是时候开始了。

谈恪和医生谈过,径直去了谈启生的病房。

他一推门, 病房里面坐着六七个人, 一块抬头来看他。他大眼那么扫过去,有几个面孔他还挺熟悉, 是谈启生的老同事,以及谢栗。

谢栗坐在这群人中间, 心虚得像是被恋人抓到出轨在床的渣男,和谈恪四目相对, 一时间不知道该解释点什么。

只是还没轮到他张嘴, 谈恪先被一群叔叔伯伯围了。这些人里有被小时候的谈恪尿过一身的,有在他百日里随过份子钱的, 还有过年给他发过红包的。

谈恪被迫立刻开始营业, 王叔叔张叔叔李伯伯挨个地叫过去, 又被拉着手问工作忙吗结婚没有对象找了吗。

什么霸道总裁都得在父母的同事这道坎面前跪下。

最后谈恪在寒暄和怀旧中终于找到个机会,问了出来“谢栗怎么也在这”

谈启生前两天在医院里做检查, 碰上了老同事,他生病的事情就被传了出去。今天这帮人约好了一块来看他,结果坐在一块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谢栗头上。

这群人里有个研究射线的, 当年也在坎儿城的观测站,和谈启生特别熟。他的学生去里约开会回来,对谢栗赞不绝口,拿着谢栗论文的预印本到处给人安利。

谈启生一听,就干脆把谢栗叫来了,来和这些前辈老师教授们聊一聊,认认人。

他当然多少也掺着一点显摆的心思在里头。一直以来,眼看着老同事家的孩子纷纷接过父母的接力棒,做长辈未竟的事业,他心里别提有多羡慕。

谈启生的同事坐到午饭时间就走了。

保姆回来问谈启生中午吃什么。

谈恪冷着脸把谢栗打发出去“你跟着阿姨一块去食堂吃饭吧。”

谢栗感觉谈恪的样子像是要找谈启生吵架,吃也没吃踏实,匆匆扒了几口就往病房跑。

到了病房门口扒着门缝一听,果然是正吵着,这会只能听到是谈恪单方面输出,正吵到谈启生为什么不经过谈恪同意就擅自把谢栗叫来见人这一节。

谈启生好半天才说话,这回没大声嚷嚷,声音隔着门板,听起来很无力“是不是在你心里,我这个当父亲的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害你”

他眼一闭,靠在病床头,只平平板板地解释“你不在这个圈子里,很多事情你就不知道。做学术要做得好,也要经营人脉。既然人家老吴赏识他,叫他来见一见有什么不好你这么兴师问罪的是干什么,我这难道是害你们吗”

谈恪就站在离病床两三步的地方,听过这番解释也没什么反应,无动于衷“上次谢栗被叫来,爸是怎么拿捏他的他还当你多少有点喜欢他,结果呢”

说到这件事,谈启生是有愧的。他因此也总想找个机会表达一下歉意和补偿的意思。

他那天从谈恪家走了,回了自己家。

妻子去世以后家里就只剩下了他和保姆。

他长年在外工作,两个孩子和他生疏。每逢回家来也是匆匆地看一眼,都坐不住,更不要说留下过夜。

之前谈启生也有些怨气,觉得怎么孩子养到这么大反而和他不亲,直到那天谢栗一语戳醒了他。

他每逢休假回来,见到两个孩子总免不了要闹一场。谈恪就不用说了,他总能有看不顺眼的地方。谈忻理科成绩不好,当年硬是被拱去上理科,进了尖子班也是吊车尾,高中三年都活在被尖子班滚动制淘汰掉的恐惧里。每每发了成绩和排名,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他印象里谈忻那几年见了他话都不怎么说,倒是上了大学以后才活泼多了,也不怎么怕他了。

谈启生想得彻夜辗转难眠,睁着眼到大天亮。

他也不是有意要忽略家庭,也不是要专门对子女严厉。那会大家都是这样过日子,怎么就他最后成了这个样子。

那天谢栗那孩子说的话,他明白。意思是既然他是做父亲的,就该先退一步,至少为过去那么多年对两个孩子的疏忽道歉。

眼下谈恪既然提起了谢栗的事情,他也觉得是该拿出来说一说。

但这嘴就是迟迟张不开,“爸爸有错”四个字牢牢钉在他舌头尖上,怎么都说不出来。

谈恪看谈启生不说话,认定了他是毫无悔意,原本就怒火中烧,这下更气得厉害。

他冷笑着开口,讥讽谈启生“是,哪有当父亲的会害自己儿子,所以到底是你不是我爹还是我不是你儿子但凡我有不顺你心意的地方,你就要拿我重视的东西来拿捏我。以前是一顿饭,一本书,后来是我妈是谢栗。你说你不会害我,可哪件事是为了我高兴,哪件事是为了你自己高兴,你真的心里不清楚吗”

说起了亡妻,谈启生也有意想化解矛盾,于是就把自己这几天想的说了出来“你愿意现在供着你妈妈的骨灰,我也没意见,你好好保管就是。要葬到哪里,以后再说,大家讨论,行不行”

他年纪大了,也累了,不想再为这件事情和谈恪继续冲突下去,就像谢栗说的,先让一步,以后再慢慢谈。

谈恪的表情却随着这句话陡然一变。

他眯起眼睛近乎审视般地盯着谈启生,整个人不自觉地微微前倾着,嘴角的肌肉抽动几下,像是想说什么又硬忍了下去。

谈启生觉出一点不对头“你觉得这样也不行”

谈恪盯着他的眼神,像一只鹰要把躲在地穴里的兔子拽出来,又像一只鸟狠命地要凿穿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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