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西,小镇慈涧,春风客栈,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汉子正独自一人浅斟薄饮,桌上除了酒坛和酒碗,还有一大盘白切熟牛肉,盘边撒着一小把细盐。
他的肤色黝黑,剑眉倒竖,看起来是个暴脾气,但喝酒吃肉时却极其斯文,仿佛这点酒肉中有尝不尽的滋味一般。
“咕咚——咕咚——”中年黑汉终于没了细嚼慢咽的耐性,喝了几大口酒,叹了口气,起身后退,然后颓然躺倒在了床上。
这中年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易容改装后的王本草。他在春风客栈等待着宋月,已经等了足足28天了,却一直没有消息。
刚到春风客栈的时候,他心中十分后悔自己那晚临走时突然没控制住自己,点了宋月的穴,唐突了佳人。过了两天,又后悔当晚没有强行把宋月带走,或者与她强行发生点儿什么,白白让自己担了轻薄的罪名。
又过了几天,他又心中生出希望来,觉得以自己与宋月相处的感觉来看,宋月不太可能因此就放弃他,何况他们还是有正式的婚约的——他赢了那场比武招亲,宋月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再过些时日,王本草渐渐对宋月有些失望了,恼她还不来;又担心她被父兄软禁无法前来,便想回去一探究竟;可真要离开春风客栈,却又担心宋月正好来寻他不着,一时踌躇不前,郁闷难当。
就这样,在无尽的后悔、羞恼与担忧中,王本草熬过了28个日夜,原本贴在脸上的长须也不用贴了,因为他的胡须已经长得盖不住了。
就这样,又熬过了一日,三月十三,已是王本草在春风客栈的第29天了,第二天就是约定的最后期限了。宋月会来吗?
王本草起床后发觉自己的精神好了许多,或许是因为昨晚喝了点儿酒睡得比较沉的缘故吧。洗漱完毕,吃过早饭,王本草开始打坐修炼先天功。坐修完毕后,王本草睁开了双眼,目光中透出了久违的自信与执著气息。
王本草沐浴在客栈的阳光里,仿佛此刻已经身在太平崖,正迎着初升的太阳。那段日子虽然痛苦而乏味,但却最是单纯而充实,令王本草时时回味。
宋月还没有来!
王本草心中有些失望,同时一股傲气渐渐从心底升腾起来。“我总是担心她有事耽搁了,一时来不了。可慈涧距离洛阳只有半日路程,她若想来,只怕早就到了。再不济,也可以传讯给我吧?我说什么等她一月,其实不过是给自己找台阶下罢了,她恐怕早已做了决定,不会与我归隐的。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既然如此,我再等一日,也不过是多一日的耻辱,又是何必呢?”
王本草心里想着,忍不住抬头望向远方。
日上三竿,王本草收拾妥当,并写下了两句诗:痛失中原一片月,喜得江南满天星。诗交予春风客栈掌柜,并留下一吊钱,叮嘱其若有人来找金丰,便以此诗相答。
事毕,回头看了一眼春风客栈,又望了一眼洛阳方向,头也不回地策马向南而去。
王本草提前一天离开,心中其实还是有些不踏实的。虽然留下了两句诗,但那其实没什么用,倒更像是气话。虽然王本草不想承认,但他其实还真担心宋月在最后一天找来,与自己失之交臂。只是这种想法并没有一直占上风,因为怀疑宋月根本不会来的想法也十分强烈。
王本草就这样带着满心的不甘、犹豫与气愤策马徐徐南行。
也不知行了多少时日,忽然行到了一大片水泊处。这片水十分浩大,无边无际,如同大海一般壮阔。“莫非已到太湖?可是我分明记得还没有过大江呀?”
王本草有些疑惑,四下望去,正有一个渔人在撒网,于是连忙上前问路。一问之下才知,眼前这一大片水泊乃是郓城附近的梁山泊!自己心不还焉地行了这些时日,原来并不是往南行,而是在往东行。再有一日路程,便是泰山了!
王本草这一惊非同小可!太平山庄的人眼下一定是在四处寻找自己,自己却要自投罗网,真是……但转念又一想,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然是向着泰山而行,自然是泰山之中还有自己没有了结的事情在召唤。王本草立在梁山泊前沉思良久,脸上闪过一丝狠辣的笑意,向泰山策马行去。
王本草没有急着赶路,而是边走边反思过往,展望将来。失去宋月的痛苦,先前曾因王本草的一时孤傲之气而减到了最轻,几不可感;但一路行来,心绪渐平,失去恋人的痛苦却开始涌上心头,令王本草的旅程越发沉重。
过往的屈辱,出山后的奋斗,与宋月相识后的甜蜜,不时交织,令王本草有时走着走着情不自禁地或一声怒吼,或握紧拳头,或怆然长笑。
数日之后,王本草终于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小镇——界首镇。这是距离太平镇最近的大镇,也是当年王本草试图逃离白水观被二爷爷王正义擒回去的地方。一转眼,13年过去了,王本草已成长一个健壮的青年,不复少年时的无力与无知。
王本草找了家客栈住下,歇了一晚,第二天,恢复了本来面目,沿着人迹罕至的山路向太平镇悄然而行。行到半晌,王本草来到了一处悬崖边,正是他少年时每天都要去的太平崖。
此时的太平崖与他年少时似乎并无两样,只是猴儿们早已四散,下面的独龙寨势力反而看起来更加大了,王本草只看了一会儿,就见他们劫了两波客商的财货,还打伤了好几个标师。以前这种事情通常只发生在傍晚。
王本草突然想起宋月当初也是险些为独龙寨所辱,一股满含杀机的怒气刹时涌上心头,令王本草不自觉地摸了摸背上的逍遥刀。
平复了一会儿心绪,王本草正欲转身离开,忽闻不远处有熟悉的脚步声在靠近,一惊之下,连忙躲进了旁边的松树林。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身着杏黄道袍的修身女子款款而至,来到崖边向西望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朝着王本草藏身的松林喊道:“师弟——你究竟去了哪里?!你为什么非要离开我?为了你,我可以放弃一切,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吗?……”声音渐渐低沉,最后竟然哽咽。
这女道士打扮的,正是王本草的师姐毕雪剑。王本草在一旁看着,既心痛又无奈。失了宋月,若能娶毕雪剑,也不失为人生一桩美事。
只是王本草知道,若是娶了毕雪剑,自己终究逃不开太平山庄的阴谋是非,最后只怕求一善终都不可得。与爱情相比,性命和自由显然更加宝贵。何况,自己对师姐的情感更多的还是亲情。
王本草忍住了冲动,只默默地看着。
毕雪剑自言自语了一阵,忽然“铮”地一声,宝剑出鞘,竟是毕雪剑化悲痛为力量,练起剑来。王本草远观师姐的剑术,比之少林大战前有明显进步,剑意浓烈,杀气内敛,看似轻飘飘,实则更加诡异难测、狠辣异常!
王本草感觉自己若不全力应对,只怕也要受伤落败。一套幽冥剑法练完,毕雪剑收起佩剑,抚了抚那块曾经与王本草同坐的大石,缓缓地离开了太平崖,下山去了。
望着毕雪剑落寞的身影,王本草唯余叹息。直到晌午,太平崖上再无一个人来,王本草从师姐出现后的痛惜与震憾中缓过神来,也缓缓下山而去,目的地乃是余家村的老宅。
时值正午,但以往炊烟袅袅的余家村,此时却只有几个烟囱冒烟,这让王本草有些不解。不一会儿,王本草来到村西,寻了个时机,飞身跃进了王家老宅。
老宅房屋如昨,红梅半残,但却让王本草有了一种愰如隔世的感觉。王本草没有轻动,站在院子里静听了一会儿,隔壁毕雪剑家的老宅显然早已无人居住,听不到半点儿声响,倒是自己的老宅浮动着一股暗香,却并非红梅,似是人气。
王本草眉头一皱,一步步向堂屋正门靠近。
恰在此时,房门突然开了,从中走出一个中年妇女,正是秦嫂。秦嫂看见王本草悄无声息地走近,吓了一跳,惊叫道:“妈呀,吓我一跳!”
王本草一见秦嫂,就忍不住怒火中烧。这个媒婆不但与张游龙一家合起伙来利用相亲之事阴谋陷害自己,企图让王本草冲动之下做出杀人违规之事,惹得教主和众长老不满,进而彻底失去在幽冥教中的地位,还因此害得王本草第一次喜欢的女子温如初香消玉殒。
如此毒妇,王本草一见之下,牙根就忍不住发痒,恨不得活剥其皮、生食其肉!
王本草勉强压下心头怒火,不答反问地冷言道:“你来我家干什么?”
“我……我随便看看,你好久没回来了,我怕……怕你家漏雨。”秦嫂支吾着,一看就是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