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本草此番要刺杀的目标,是曾经长年为宋家庄制作银器的老匠人,人称“白老头”,一柄刻刀使得出神入化,最善长名贵银器银饰的制作,撑起了宋家庄兵器之外的又一项收入不菲的产业。但随着名声日隆,老银匠已经不满足于只拿固定薪俸了,虽然宋家庄每年都给他涨钱,但他仍然不乐意,于是跳出来单干,在洛阳城远离宋家庄的一处街角买了个半大不小的铺面,拉了几个学徒伙计,自己开起了一家“白记银铺”,生意十分红火。
白老头的离开,不但带走了两个手艺精湛的学徒,还令宋家庄原本能够制作的几样极品银器失了传承,宋家庄的银铺生意因此直线下滑,许多老主顾都投向了“白记银铺”。宋世雄几番交涉,白老头坚决不让步:极品银器的手艺本来就是自己原创的,自己有权带走;两个学徒是自愿入伙,自己已经收为关门弟子,也不可能回到宋家庄。眼看着“白记银铺”的生意越来越好,自家银铺的生意日渐惨淡,宋世雄当真有些恼羞成怒了。
但更让宋世雄愤怒的是,白老头有一个儿子,江湖人称“鬼见愁”,是个鬼见了都发愁的武林败类,时常打着宋家庄的旗号为祸江湖。宋世雄做的是光明正大的生意,自然不能允许有人败坏自家名声,几次要收拾他,但由于白老头的袒护,宋世雄碍于白老头在宋家庄的重要作用,一忍再忍,忍了数年。白老头自立门户以后,鬼见愁不但不知收敛,反而越来越大胆,开始不时在洛阳出没,从白记银铺拿银子花,还曾在与一群狐朋狗友喝酒谈及宋月时污言秽语、十分无礼。这些账,宋世雄都记着,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与白家父子算总账。于是,便有了幽明教新年的第一单。
宋世雄自然不会让宋家庄为白老头的死负责,所以他要求此次刺杀,只杀白老头一人,而且要言明理由是白老头的儿子“鬼见愁”在外杀了别人的老子,别人如今来杀他的老子。要让洛阳人都知道白老头的死与宋家庄无关。
由于雇主有特殊要求,所以王本草不能选择暗夜突袭的方式,而是要选择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把话说清楚,然后再动手。这对王本草来说,倒是问题不大,因为他本就不爱偷袭,他的刀法也不适合偷袭,这才是这次任务落在他身上的表面原因。
宋家庄与白氏父子的恩怨,钟向阳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本草和王震岳。钟向阳还提醒王本草,白老头早年还曾是宋家庄的护院,因手艺好被宋庄主发现,转行做了银匠,并一举成名。白老头的武器,正是匕首,一种与刻刀相似的常见兵器。
王本草了解了这单任务的来龙去脉,心中更无挂碍,只想马上杀奔白记银铺,收拾那个忘恩负义、纵子作恶的白老头。要是碰巧遇到鬼见愁,就一并收拾了,让他为对宋月的无礼付出代价,顺便也为武林除害。
由于担心宋家庄有埋伏,所以以王正义为首的此次任务小组也进行了精心安排,洛阳分坛坛主钟向阳带人盯着宋家庄,王正义亲自带人盯着“白记银铺”,持续观察周边动静。王正义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旦王本草落入圈套没能逃出来,幽冥教立即动手抓一名宋世雄的亲人以便交换人质,而首选目标正是宋月。倒是王本草,或许是因为喜欢宋月的缘故,反而觉得宋家庄或许并没有什么阴谋,只是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想除掉一个叛徒和竞争对手。
幽冥教一行人在洛阳城内等了五天,王正义才最终决定在这日黄昏时分出手。王本草决定不蒙面,而是选择易容,把自己扮成了一个虬髯大汉。想到自己曾经去过宋家庄,为了防止被宋家庄的人认出,王本草从头到脚都变了样,连“逍遥”和“怀仁”二刀也没有背,而是由随行的王正义代为保管,他只带了“秋水”“大木”两把特制飞刀,并顺手在宋家刀铺买了两把普通的匕首当作明面上的武器。
王正义确实很会挑时机。当王本草所扮的虬髯大汉来到白记银铺时,银铺正在打烊。王本草以有急事找白师傅为由,大模大样地走进了白记银铺的后院,这儿正是白老头日常起居和制作银器银饰的地方。
银铺的后院不大,一面连着店铺,另外三面都建着屋舍,只留下了三丈见方的一片天空。后院没有种一棵花草或树木,而是摆着几张大案,案上放着许多造型各异的器具,一个头发花白的干瘦老者正坐在案旁,手持刻刀,在一个银环上刻画上什么。
几个银铺伙计走到那老者身旁,恭敬地道:“白老板,铺子关好了,今晚是赵管家在铺子里值夜,我们就先回家了。”那老者头也不抬,道:“好,回去吧。”
赵管家走到老者身前,低声道:“老爷,这位大爷有急事找您,估计是有着急的活要做。”
老者一面刻画,一面头也不抬地道:“急活可以,加钱,越急钱越多,只要你出得起,我就做得到!”
王本草以内力控制着嗓子,让嗓音略变,压低声音问道:“您就是白记银铺的老板白师傅?”
“没错,是我,他们都叫我白老头。最近洛阳城的小姐们出嫁流行戴银冠,我手里的活已经快干不完了,十天之内的活基本都接完了,如果你想十日内拿货,至少得付三倍的工钱,而且要一次把材料都准备好,否则到日子拿不到货可别怨我。”白老头抬头看了一眼沉入西山的太阳,手上的刻刀又加快了速度。
王本草这回看清了老者的面容,与画像上的极像,看来人没有错。于是,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趁着管家和伙计在场,提高了声音,道:“你的好儿子‘鬼见愁’在外面杀了别人的老子,人家便请我来杀‘鬼见愁’的老子。”
此言一出,管家被吓了一跳,连忙离得远远的。白老头距离王本草尚有七八尺远,却镇定自若,手的上刻刀只是顿了一下,又继续刻画起来,边刻边道:“就凭你?空着手?”
王本草笑道:“对付你,我一个人足够。”
白老头扭头看了王本草一眼,道:“小子,你的声音比你的脸嫩,看来你易了容了。还有,‘鬼见愁’在外面惹祸的时候,从来不会说是我的儿子,所以你刚刚是在说谎。你是宋世雄花钱买来的杀手吧?没想到他终于决定对老夫下手了,枉我2多年来为他做了那么多事,赚了那么多钱,真是没良心!”
如果此时谁能够看清王本草的表情,那一定满是惊讶。惊的是白老头目光如炬,明察秋毫;讶的是白老头料事如神、临危不乱。
王本草当然不能承认,因为雇主早有交待。他也不急于出手,因为他自信足以掌控后院,也因为他还需要把雇主的要求做完整。单靠刚才那一句话显得有些不够充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鬼见愁’虽然神出鬼没,但他做恶多端,难免留下线索,被人盯上。他今年在银铺取过两次钱,你该不会否认吧?”
白老头缓缓站起身,慢慢走向王本草,缓缓举起手中正在刻画的银环,道:“既然你认定我是‘鬼见愁’的老子,那也随你,我没时间辩解。动手之前,先请你看看我的这个银环,刻得可还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