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重新坐下,把少年推到桌前,面带嗔怪之色,道:“快站好,别浪费时光,听娘解读这首《梅花》。”
少年没有再言语什么,乖乖地站在桌前。
妇人手持一把戒尺,指着少年写就的那首诗,优雅温和的嗓音在书房中响起:“梅花初开,花萼中还含着白雪;梅花的美丽与孤傲很难入画;梅花的香气之中别有韵致,清雅至极而不知冬的寒冷;诗人喜欢望着梅花吹奏满含愁绪的笛声,因为梅花的枝干长得十分怪异,横斜错落,如愁似病,正合病中诗人的心意;北风如果能够理解诗人的心意,就请不要再摧残梅花了。”
妇人讲解完,轻轻叹了口气,望着院中的梅花出神。
少年道:“我明白了。但我不喜欢这首诗。”
妇人眉头微皱,低头道:“如此清极雅绝的一首诗,为何不喜欢?”
少年道:“美而不坚,少了几分刚强。”
妇人道:“你才多大年纪,哪里能够明白这首诗的深意和诗人的苦心。”
少年却不服气,昂然道:“不管明不明白,反正读来不痛快!儿子若作一首,肯定比这首强。”
妇人哑然失笑,道:“你长这么大,还没作过诗呢。怎么敢说这样的大话?”
少年依旧不服气,道:“那是娘不给儿子机会。”
妇人点了点头,叹道:“那好,你来作一首,就写这院中的红梅,五律七律皆可。许你平仄对仗略不工整。”
“好!写就写!”少年毫不示弱,将那首《梅花》放在一旁,重新铺开一张宣纸,很快就写好了题目,依旧是《梅花》。
但题目写好之后,少年却并没有很快动笔,而是望着院中盛开的红梅出神,良久,方才动笔,却也是写写停停。妇人却不催促,只是默默地看着。当少年写完最后一句诗的时候,妇人淡定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惊奇与苦涩。
“巍巍泰山压于前,仄仄庭院困在边。经冬方将红蕊吐,逢春便使绿叶添。日夜苦修欲成精,只为逍遥自在身。纵使身死志不展,要留清气满乾坤。”
望着少年的第一首诗作,妇人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这首所谓的七律并不合乎格律,因为妇人也从未想过要让少年走上仕途,所以并未传授诗文技巧,她只是希望儿子能够知书达理,文武双全,不逊于人。
这首《梅花》虽不规整,但诗意却是一目了然。虽然只是十岁的孩子,但已经明白了自身的处境,身为母亲,却是无能为力,心中的悲哀何其沉重?!
妇人扑通一声跪在少年身前,将他紧紧地抱在怀中,哽噎道:“对不起,儿子,是娘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那少年站在阳光里,也是泪水横流,却依然昂着头,哭着问:“娘,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等爹爹回来了,咱们就不会再受人欺负了,就可以离开这儿了,是不是?”
妇人连忙点头,道:“对,等你练成了《先天功谱》和《通天拳谱》,你爹爹就会回来接咱们娘儿俩,永远地离开余家村,离开太平镇,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再也不回来了。”
“娘骗人!”少年突然有些生气,“我长这么大都不记得见过爹一面,爹肯定已经……已经不在人世了。要不然,他为什么从来都不来看咱们娘儿俩?”
妇人缓缓起身,背对着少年,颤声道:“你……你怎能对父亲如此不敬?你小的时候,爹爹可没少抱你、疼你。只是后来你爹爹因为犯了错,被罚去山外追踪一个武林大魔头,这么多年有家不能回,何其辛苦?你却……”
少年闻言,连忙跑到妇人面前,低声道:“娘,你千万别难过。书上说了:悲忧伤肺。娘的肺病恐怕就是经常流泪害的。”
妇人闻言,泪水越发止不住了,一边流泪却又一边使劲地用手帕拭泪。看着母亲伤心又憋屈的样子,少年也急得哭了起来。妇人见状,终于止住了流水,给少年也擦了擦眼泪,顺手拍了一下少年的屁股,嗔道:“娘是想到别的事情,不由得多流了几滴泪。你小孩子哭的什么?”
少年却道:“娘伤心,儿子也不会高兴的。”
妇人听了微微点头,看着书桌上的那盆墨兰,心中暗叹:“庆丰,咱们的孩子越来越懂事了,你若还在,看到他这个样子也会欣慰的吧?”
当妇人从怀想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听见少年在低头望着她一遍遍地问:“爹爹的武功如何?比教主如何?比二爷爷如何?比幽冥三使如何?比毕副坛主又如何?”
妇人一愣,没想到儿子会突然连珠炮似地发问,但还是耐心答道:“老教主行将就木,论武功哪里能与你爹相比?你爹爹的武功,若论拳术,只比三使中的炼狱使弱一些,与索命使相当;若论刀剑,则与你二爷爷相当,比三使都要强上一分的。至于你毕成叔叔,不论拳脚兵刃,都比不得你爹。就是你娘我,都能与他斗个不相上下。”
少年想了想,摇头道:“爹爹的武功虽然看起来还可以,但三使、二爷爷还有毕副坛主是跟老教主一伙儿的,他们合起伙来困住我们,就算爹爹来了,恐怕也救不了咱们。就算娘到时能挡住毕副坛主,爹爹再拦住三使之一,还得二爷爷也向着我们,帮着拦住一位冥使,可就算这样还有一位冥使没人拦,我可怎么走呢?”
妇人闻言,忍不住抚着少年的脑袋道:“所以啊,到时候本草你得靠自己的本事才能逃得掉。不但你离开太平镇需要靠你自己的本事,爹娘甚至你二爷爷想离开也得靠你。你的武功,必须在十年之内练成,而且要超过你爹、超过三使,这样才能顾完自己顾爹娘。”
少年若有所思,决然道:“娘放心,孩儿一定早日练成先天功和通天拳,好与爹一起早日带着娘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妇人道:“好了,本草,今天的学诗习字就到这里。娘要去洗衣服了,你换身衣服,继续去山上修炼吧?”
“是。”少年十分懂事地从书房衣架上取下一身小巧的劲装换在身上,把身上的宽袖长袍换下,向妇人行礼告别。
妇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少年道:“今天是你的十周岁生日,别太晚回来。昨天娘从镇上买了块牛肉,等你回来,给你做长寿面吃。”
听说有牛肉面吃,少年原本阴沉的脸上现出一丝喜色,说了一声“谢谢娘”,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