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顺气喘稍定,眼泪汪汪道:“哥,御史,御史来了,来查抄咱家了,带着几个锦衣卫,要搬咱东西,挡着不让,被御史打昏了!舅妈让我来找少爷,找了半日,终于找到了·····”
徐景打断顾顺:“我爹怎么了?”
“舅舅昏倒了,我走的时候还没醒来。”
徐景一把拎起这个远房表弟,怒道:“我爹怎么昏倒的?”
顾顺声音越来越小:“他马不停蹄从杭州赶回来,开门就撞见御史带人抄家,一口气没喘上,不就昏···”
说着说着,顾顺身子一软,昏倒在地。
来福连忙上来把人抬下去,周大牙端来茶水点心,给这位饿的发昏的表弟吃。
康道咸上前问是怎么回事,徐景摇头道:“骑马跑了一天,没吃东西。”
“不是,我是问你苏州出了什么事?”
徐景望着刚刚苏醒的表弟,咬牙切齿道:
“京城御史来了,张居正,要收拾咱们了。”
康道咸倒吸一口凉气,摇头咋舌:“怎么来的这么快!”
一个御史没什么好怕,惹毛了直接给他沉塘,反正苏州府不缺要钱不要命的蝲唬。
不过,御史背后站着的是张居正和万历皇帝,这两个人,徐景现在还得罪不起。
“看来我与王桂缘分未到,今日不能去王家说姻缘了,我要立即回去。”
徐景边说边蹬蹬上楼,回屋子去拿行李。
康道咸一路跟着,也上了楼。
“康先生。”徐景回头盯着康道咸:“你先留在太仓,若王家问起,你便说时辰不变,我与王桂仍是三月二十八日成亲。”
说着,徐景拿出一大包银子,塞给康道咸,老康拒绝道:
“公子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哪里能花你的银子!”
“拿着,不止是给你的,给王府管家送些好处,太仓的事便交给先生了。”
“也好。”
康道咸说罢,笑眯眯把银子收下。
“公子,那王家若问起你去了哪里,为何不去府上做法事,我该如何回答?”
徐景走下楼梯,回头道:“你说就要乡试大比,公子回苏州用心读书了,必会考取个功名,今日潘道姑这一去,王小姐多半会回心转意,你去王家,王家人还好重谢你。”
“公子保重,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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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待完毕,徐景带上家丁老仆,急如星火出了太仓州城,往东走了段,便来到太仓航船埠头。
岸边停着十几条香船,船上坐满去朝拜进香的香客。
太仓至吴县(苏州府城西南的班船,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一班,上一班刚走不久,那些香船船只,给银子也不走。
徐景无奈,只得在埠头旁茶铺坐着等下一班船。
埠头很快聚满了人,几个客商在徐景旁边坐定,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少爷,给。”来福端来碗热茶,徐景伸手接了,刚要去喝,余光瞥见个衣衫褴褛的道人,手捧破碗,一跛一跛的凑上来,店铺伙计此刻正在后面忙,否则便拿棍子打了。
跛子道人一瘸一拐,走到几个客商桌前,咧嘴问道:
“客人,香船里坐的都是哪里人?”
原来这姑苏一带,出门在外,不论甚么人,彼此都称为“客人”。
一个胡子客商瞅他一眼,只当是个要饭的花子:“你瞎啊,当然都是太仓人。”
跛子道人被骂一句,神色不变,又问道:“香客将往何处?”
胡子客商不耐烦道:“自然是去寒山寺,闪开。别耽误老子喝茶。”
说罢一推道人,跛子道人一个趔趄摔在地上,破碗在地上转了几圈,停在徐景脚下。
那跛子不去捡碗,一屁股箕坐泥土堆中,满口胡言起来。
胡子客商直骂晦气,对他同伴道:“太仓近来这么多无为教,蛊惑人心,招摇撞骗,官府也不管管。”
“老爷忙着捞银子,哪会管这破事,来,喝茶喝茶。”
过往行人对坐在泥土上的道人熟视无睹。
江面风声忽起,刚才澄澈如洗的天空仿佛泼墨一般,乌云乘着风遮住了半江天。
春雷滚滚,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土堆上那个佝偻身影,徐景一个哆嗦,连忙俯身捡起破碗,在众人目瞪口呆中,用袖子擦去碗上泥土,偷偷放了碎银到碗中,蹲下身子。
“老人家,天要下雨了,回家吧,别在外面招摇撞骗了。”
跛道接了破碗,起身便往回走,边走边口中喃喃,敷衍的念起一段莲花落。
“公子心善,一生富贵,二喜临门·····六龙护驾,八面威风····”
刚要挥手让他别念了,道人走出几步,蓦然回首,双瞳炯炯望向徐景,口中唱到:
“百鬼夜行,生灵涂炭,无色无我,乃成修罗·····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