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1 / 2)

翠竹如洗,断桥清涟,江风洒襟,云落山涧。

大明南直隶苏州府,东庄(注1,拙修庵。

临窗摆着的福州髹漆方桌上,放着汉未央宫瓦砚和玉厢花梨木镇纸(注2。

稍微了解明史的朋友都知道,这两件玩意儿,乃是嘉靖朝权臣严嵩父子的藏品,不知为何就流落辗转到了此间。

一起辗转而来的,还有屋内那张厢玳瑁屏风矮床。

此刻,矮床上坐着个身穿淡绿裘袄的妇人,约莫三十六七岁年纪,看气质便颇为富贵。

“说了韶儿不能再读书,你们都当耳边风是不!”

她口中的韶儿,这会儿正站在方桌前面。

这是个身材修长,剑眉星目的少年,正目光机警打量四周。

妇人声调忽然提高,少年的注意力从旁边一个妖艳丫鬟身上转开。

“韶儿,说,谁鼓捣你读书的?为娘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少年默不作声。

妇人气得咬牙切齿,一把抓起桌上的《四书章句集注》,恨恨扔在地上。

“好好的,读这劳什子作甚?你爹不在,就没人管你了?!天天在外头惹事,昨儿又带浪蹄子来东庄玩耍!你爹过几日回来非·····”

窗外,布谷鸟在百年老椿树上,咕咕乱叫。

那个俏丽丫鬟笑吟吟道:“布谷鸟打鸣不是桃花便是财,恭喜赵夫人,公子今天醒来说要考功名,怕不是文曲星附体,老爷知道,必定欢喜·······”

“喜欢个屁!”

赵夫人指着丫鬟骂道:

“韶儿马上就要成亲,你这浪蹄子还敢鼓弄唇舌,以为我不知你那点心思,滚!”

丫鬟脸色涨红,慌不迭退下。

赵夫人一屁股坐回在矮床上,捶胸顿足:“老爷在杭州忙着推考成法,御史就要来苏州巡查,你还天天捣乱!徐家就要有祸事了!”

考成法?(注3

徐景抬起头,目光炯炯。

莫非,穿越到万历朝了?

半个小时前,在对某明代王公墓的抢救发掘过程中,突然发生意外,墓道塌方,南都省考古队长徐景撤退不及,被活埋在了墓室中。

墓道漆黑一片,周围只有沙子落下的窸窣声,沉重潮湿的沙土一点点淹没了他的躯体,氧气很快耗完,呼吸渐渐微弱,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弥留之际,一个神祇般的妩媚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少爷!少爷!”

再睁开眼时,徐景就躺在这间屋子里,面前站着个妖艳婢女。

婢女媚眼滴溜溜乱转,不停在他身上游走,看得他喉头发干。

稍稍清醒,他忍不住问: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好在记忆没有完全抹去,说话口音也是标准苏州方言,在和美婢女一番深入交流后,他意识到自己穿越了。

徐景还是那个徐景,不过已经返老还童,从中年大叔变回到中二少年,而且多了个表字:冬润。

韶儿是他的小名,徐景现在的身份,是生活在晚明苏州府城的一位宦官家公子。

两位相隔四百多年的徐景,之所以能发生交集,除了那场原因不明的考古事故,还因为徐公子的任性。

昨日,徐公子带婢女来东庄游玩,一直玩到后半夜。

次日天明,也就是今天,徐公子日上三竿还没醒。

随行小厮以为少爷又病了,连忙跑回府城禀告赵夫人。

徐景的母亲赵氏,听说之后,风风火火赶来东庄,发现儿子已经醒了。

赵氏刚一进屋,抬头望见案头摆着本《四书章句集注》,顿时火冒三丈。

这《四书章句集注》上面写的,都是些八股文的考点。

简单来说,这是明代士子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拟》。

三年前,十六岁的徐景第一次参加苏州府乡试,胸有成竹说要考个举人,结果刚进贡院就头晕目眩,接着大病一场,最后举人没考到,还差点丢了性命。赵夫人四处托人求药,请到苏州府最好的郎中,却瞧不出毛病。后来一个道婆说徐公子命犯魁星,想要保命,不可再参加秋闱(乡试。这一来二去,徐景遂断了科考念想,每日和家奴斗鸡走狗,放飞自我,完全成了个纨绔子弟。

徐景刚醒来,随手翻了几页书架上的那本科考模拟题。

于是,就有了开头赵氏暴怒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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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对周围环境适应很快。

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下楼做个核酸就能随便穿越,每天全世界各地诞生的穿越者,没有八百也有一千。总之,大家对穿越这件事,早已群体免疫。

在墓道坍塌前,徐景一直从事考古工作,常年和各类古尸骸骨打交道,加之他性格早熟,遇上什么事,喜怒不形于色,给人感觉城府很深,不过因为这次穿越,不可避免的沾染上宿主的毛燥轻佻等毛病。对了,还有好色。

总之,现在的徐景,是个复杂的矛盾体,单纯用好或者坏能形容此人,未免显得有些幼稚。

在经历短暂慌乱后,徐景已经适应了这个纨绔子弟角色。

见赵氏梨花带泪,哭的正伤心,徐景安慰道:

“好了,都听母亲的,以后不乱读书了,安心混吃等死,那个啥,躺平。”

赵氏眼泪婆娑,伸手抚向徐景英俊的脸庞:“吾儿,你长大了,说得真好!对,躺平!”

徐景心中诧异,一般大户人家,都希望后代多读书考取功名,还有,这徐家到底是什么来头,赵氏口气不小。

“新皇继位,朝局乱的很,为官也未必好,你爹开罪张元辅,被罚了半年俸银,前途未卜!你不入仕做官也好!京师不过砂砾场,风大沙大(注4,做到首辅又如何?你看高肃卿(高拱(注5,一着不慎,就被张江陵陷害扳倒,落得树倒猢狲散,前年高拱被赶出京城,几大箱子行李都丢了,仆人也跑了,真是可怜啊,徐家可别落得这个下场······”

徐景在旁认真听着,刚刚松弛的神情,又变得凝重起来。

“什么情况,刚来就要被人整,对手还是张居正!”

这开局,也太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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