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不承认李宗训的帝位,也不承认邺城朝廷,因此,在正式场合,他们仍然称呼李桑若为明德太后,称淳德小皇帝元硕为汝南王世子。
裴獗没有说话,默默上前两步。
冯蕴瞥一眼,跟着他上前,抬头看去。
他们所处的位置离城楼尚远,只看得到影影绰绰的人影,却看不清人的表情。
冯蕴笑了声,“李宗训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大王会顾念旧情?”
裴獗迟疑一下:“你留在原地。”
冯蕴应声,眉梢扬了扬,没有动弹。
战场凶险,她很惜命,走那么近干什么?
“大王小心。”
裴獗回头看她一眼,点点头,双腿一夹马腹,跟着斥候冲了过去。
被邺城军损毁的吊桥,被北雍军重新架了起来。
踏马奔驰如飞,极是矫健。
城楼上,风声猎猎。
李桑若双手反剪着,看着城楼下打马过来的男人,眼泪就那么不可抑制地流淌下来。
“雍怀王!你不要过来!小心有诈。”她放开嗓子大喊,“李宗训毫无人性,不要过来送死。”
裴獗没有回应,一巴掌拍在马背上。
“驾!”
李桑若痛苦得面容都狰狞起来。
“不要过来。裴獗,你不要过来啊。”
“我宁愿死,我宁愿自己死……”
声音未落,便听到李宗训的冷笑声。
“做什么姿态,要死要活给谁看?真要你死,你敢吗?哼!睁开眼睛,好生看着,朕是如何让他退兵的。”
李桑若愠怒地瞪过去,嘴唇颤抖。
“你要做什么?你究竟要做什么?”
李宗训不回答她,缓慢地走向城垛,朗声道:“雍怀王大驾光临,朕来晚了,还望雍怀王恕罪呀。”
裴獗“驭”的一声,站到城楼下。
“即刻开门投降,可容李公家小苟活。”
李宗训哈哈大笑,“雍怀王是在跟朕说笑吗?我邺城固若金汤,你北雍军想要入城,不死个十万八万,休想!”
裴獗不答。
李宗训道:“既然雍怀王不外道,那朕也不跟你客气了。听好,条件一、北雍军退出相州。二、交出叛逆郑寿山、王守仁。三、岁贡布绢二十万匹,银三十万两,粮食一百二十万石。”
城楼上下一片哗然。
莫说北雍军觉得李宗训痴人说梦,就连邺城军也觉得开出这些条件,有点一言难尽,并不诚心。
明明是败方,据孤城而守,就算按他说的能坚守一个月。
那一个月后呢?
靠什么跟北雍军为敌?
怎么能厚着脸皮提出这样的要求?
裴獗冷声:“你以为还能等来葛培援军?”
不等李宗训回答,他冷冷地道:“敖七。”
敖七仰着脖子,护卫性地站在裴獗身前不远,大声道:
“李老贼,你听好了。今晨刚得捷报,龙骥将军率步骑五万在延平渡口堵住溃逃北上的葛培大军,葛培中计,匆忙之下率残兵沿河往西撤退,正好落入我军布好的天罗地网,龙骥将军瓮中捉鳖,力斩葛培军将校十数人首级,你的堂姐夫葛培……率众投降了。”
为打击邺城军心,敖七一字一句说得高亢而得意。
城楼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葛培降了。
邺城大势已去。
然而,李宗训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的动容,甚至有一种反常的,胸有成竹一般的冷静。
“无耻懦夫,朕就没有指望他。”
不指望葛培,还能指望谁?
邺城还能拉得出别的队伍来对抗北雍军吗?
大家都觉得李宗训急疯了。
不料,他冷声一笑,突然走近李桑若,一把揪住她的胳膊。
“雍怀王铁骨铮铮,男儿义气,想来不会朕失望才对。这一对孤儿妇孺的,你难道要丢下不管吗?”
他冯蕴一听这话,下意识蹙起眉头——
李宗训一副语焉不详的样子,暧昧得就像元硕是裴獗和李桑若的私生子似的。
既然不是,李宗训又没有疯,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站在人群中,目光望向裴獗马上的背影。
片刻,才听得他道:“妄想!”
冯蕴的眉头再次蹙了起来。
他拒绝了。
但拒绝得十分古怪。
她侧目问小满,“你觉得李宗训这么说,是何意图?”
小满:“我觉得李老儿疯了?!”
果然不是她的错觉。
冯蕴凝视着楼上楼下的人群,心里莫名生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接着便听到李宗训的狂笑。
“那朕今日就为新朝赌一个前程。来人——”
他一脸恶毒地吩咐:“将太后和逊帝架上柴火堆,浇上桐油!北雍军不肯退兵,就给我活活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