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真对他就没有别的心思吗?
以前的冯蕴或许不会承认,可眼下,坐在这百花绽放的春日园林里,她很难再对自己说谎。
停顿片刻,她直视裴獗。
“上辈子的裴将军,但凡肯多给我一张笑脸,一句温存,我也做不出那些事。”
声音落下,她清楚地察觉到,周遭的气氛凉了下来。
一个是看了私信,确信身边的侍妾一心一意爱慕萧呈的男子。
一个是身陷囹圄,恐惧不安,溺水般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女子……
在上辈子那样的境况里,无论是裴獗,还是冯蕴,其实都很难去说清,到底该如何应对才是最妥帖的办法。也不知,到底谁错谁对,又或是他们都错了……
毕竟上辈子的他们,没有重生,也没有经历过情爱,都是初次为人……
“是我不好。”
裴獗盯着冯蕴艳丽的脸上那一抹化不开的幽怨,慢慢将手从桌面伸过去,握住她的。
然后勾唇,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双眼宁静,如同枯了千年万年的古井,这个笑,便显得珍贵而荒凉。
“是我辜负了你。”
裴獗没有提在他惨遭冯蕴背叛,被齐军围堵在石观码头,看着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一个个惨死刀下是如何的肝肠寸断……
也没说,被温行溯一箭穿心,再眼睁睁看着楼船离去,想着自己的女人依偎在萧呈的怀里,是如何的痛彻心扉……
更没有提,他在中京养伤时奄奄一息,听到一个接一个与她有关的消息,听到她大婚,如愿嫁了萧郎,又替萧郎接连诞下皇子,是如何的恨之入骨。
是的。
裴獗曾经恨透了冯蕴。
恨不得亲手掐死她——
重生归来,他满带恨意,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找她讨回公道,血债血偿,弥补上辈子那些亏欠,为战死的兄弟报仇雪恨……
也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可以将她彻底踩在脚下,沦为他府中禁娈,生生世世都翻不了身。
但他没有那么做。
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蕴娘,对不起。”
冯蕴喉头一哽。
手想收,又停下,任由他握住。
很淡很平静地回复他。
“我被父亲送入北雍军营时,对你的惧怕,多过仇恨。我被你送回安渡郡时,对你的怨恨多过惧怕。我年少时,爱慕萧呈。后来,也心悦过将军。”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坦坦荡荡地告诉裴獗,这个连以前的自己都不愿意直面的真相——
是的,她喜欢过裴獗。
在那些暗夜温存的激情里,也在那些细水长流的生活点滴中……
三年多的陪伴,遥远得好似梦境,却又恍然如昨。
两个人一动不动地望着对方。
衣袂在春风里,温柔飘荡。
冯蕴道:“我以为,你送我离开,是你腻了,不再要我。”
裴獗道:“我以为,你想离开我,回到你的萧郎身边。”
冯蕴问:“要是我没有联络胡楚韩三位将军,没有跟齐国合谋,你会来安渡接我吗?”
裴獗喉结微微一滚,“会。”
冯蕴又问:“会在何时?我需要等多久?”
裴獗黑眸里灰蒙蒙的一片。
他沉默了许久,才哑声道:“我也不知。是萧呈,比我快。”
冯蕴哼笑,眼帘微微一垂。
不想提萧呈,尤其在裴獗的面前,在这样的一个春天。
“不说他了,我怕脏了春光。”
裴獗徐徐勾唇,声音异常地温柔。
“这么说来,你是对的。”
“什么?”
“我起初对你生疑,是发现你对萧呈的改变……”
一开始入营,她便自荐为谋士,要替北雍军做事。
裴獗怎么可能相信她的真诚?
他深信冯蕴是装的。
只是这辈子的她,变得比上辈子更聪明。
假装取悦他,假装对萧呈怨恨,假装跟他身边的人打成一片……
他以为,无非为利而已。
但在并州,当她拿着大喇叭对萧呈恣意辱骂,并真的愿意穿上嫁衣跟他拜堂……
他就算有再多的疑惑,都不得不信,今日的冯蕴,不是往昔。
只是,她会不会跟他一样是重生归来的人,裴獗不敢信,也不敢去窥探。
前世的他们纠葛太多,怨恨太多,也有太多不堪……
若她只认识今生的裴獗,于他便是最大的福报。
他不问不深究,一直到她说出麻姑酒。
裴獗才不得不面对,是上辈子的冯蕴回来了。
那个懦弱的,一心一意爱慕着萧呈,在他背后捅刀,致使北雍军惨败,趁他身受重伤,命悬一线的时候,转头嫁给萧呈的恶妇……
她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