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寒冷,天下不太平,但该过的年,还是要过。
中京城大雪刚过,路面湿滑,街上却很是热闹。
小摊小贩挤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克制着吆喝声。
街边的小童刚想点燃炮仗,就被家里的长辈制住拉走了。
皇帝驾崩,少了娱戏,一到年节就有的傀儡戏,舞狮灯,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沉寂的人群,如一幅流动的画,纸上是中京繁华下的一道道阴影。
要是翻开史书,会发现这是晋国史上最复杂最富转折的一年,影响了整个国朝的命运。
但此刻身处其中的人们,全然不知后来事,仍在等待新的皇帝登基。
“国不可一日无君。”
从朝堂到民间,暗流涌动。
白马寺的“通天祥瑞”已传遍了中京。
秦王是熙丰帝留下的嫡子,名正言顺。
弥勒佛又出了一个麒麟祥瑞,秦王就是天命所归,正该坐那把真龙宝座。
年三十这天,去白马寺上香的人,比往年都多。
弥勒坐像前的香炉,人多到挤不进位置去插香,性子急的,为此争吵不休……
入夜时,风雪笼罩中京。
刺骨的寒风中,一行快马穿过城郭树林,身形矫健,奔向古朴的白马寺。
马蹄声伴着风雪的长声呼啸穿透天幕。
禅院的门口,一个内侍模样的男子,在焦急的等待着。
风灯忽闪忽闪,照在他急切的面容上,突然,他眼睛一亮。
“来了。”
风雪中,一行三人健步而来,为首的男子身量高大,一身便服外罩玄黑的披风,整个人罩在披风自带的风帽里,面容被掩去大半,只露出凉薄的嘴唇,轻轻一抿,寒气仿佛顺着冷风吹来,让人不寒而栗。
“雍怀王。”内侍弯腰行礼。
“蒋公公不必多礼。”裴獗声音低沉,“太妃呢?”
“已久候多时。”内侍左右四顾,行礼道:“里面请。”
裴獗微微顿步,小声告诉左右。
“有眼线。”
左仲应声,“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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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房里,此刻仍是烛火高燃。
五岁的秦王元尚乙规规矩矩地坐在端太妃的身边,大概是困极了,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又一点,点两下又睁开,小心翼翼地看一眼端太妃,然后继续下一轮打瞌睡。
门吱呀一声开了。
隔着垂帘,外面是内侍高沛的声音。
“太妃,雍怀王到了。”
端太妃坐直身子。
“请。”
端太妃在兴和小皇帝登基后,顺理成章成了太妃,可她实际年岁不大,翻年也不过才二十六。
这几年来,她养着一个不是自己生的小皇子,吃不好,睡不着,生活在恐惧里,生怕哪天会死于非命。
她忧郁,也消瘦,那张脸脱了形似的,身形极为单薄。
在等着裴獗出现的时候,她身子已然僵硬,听到他的脚步,更是紧张到发抖。
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想好好苟活一命。
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端太妃不全然懂,也并非一点不懂。
她此刻就像被架在火上的鹌鹑,沼泽中的陷落者,进不得,退不得,要么听天由命,要么把命交给别人……
帘子微动,裴獗逆着光走过来。
有一种人天生冷酷,端太妃甚至都没有看清楚裴獗的脸,整个人便如坠冷窖。
“大将军可算到了,路上可还顺利?”
裴獗没有回应,脚步也没有停下,一直走到端太妃跟前,才拱手行礼。
“见过秦王殿下,见过端太妃。”
他声音低沉平静,并没有传说中的冷戾凶悍,却把元尚乙吓得清醒过来。
他满脸慌张,攥紧了端太妃的衣袖。
裴獗封了异姓王,但元尚乙是真正的龙子龙孙,肯定是处于尊位的,但面前的男人,有很强的压迫力,小小年纪的元尚乙,被他冷漠的目光逼视着,嘴巴撇了撇,差一点就哭出来。
“雍怀王不必多礼。”
这是端太妃教他的。
小小的秦王带着哭腔说完,到底没让眼泪掉落。
裴獗这才==收回目光,左右打量一眼,说道:
“委屈太妃和秦王殿下了。”
端太妃摇摇头,“不瞒你说,这几年来忧心忡忡,惟有在白马寺禅房小住,才是最踏实的。”
裴獗不置可否,一声不吭。
端太妃看着他,凄然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