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獗是在半个时辰后赶到观澜阁的。
仆从笑吟吟说:“雍怀王到。”
屋子里便喜气起来。
忙活了半日,他脸上不见疲态,领着仆从进门,目光炯炯,身量高大,原本宽敞的屋子突然就显得逼仄起来。
众人连忙出声询问,裴獗也不多说什么,将仆从拎来的美酒,送到冯敬廷的案前,“小婿来迟,给岳丈请罪。”
再自罚三杯,一饮而尽。
没有多余一个字,但给足了这个老泰山的脸面。
冯敬廷已喝得微醺,见裴獗如此,当即有些飘飘然,颤抖着手举起了酒杯,继续陪众人宴饮,说了不少客气话。
宾主入座,恭维声不断。
裴獗听他们说当下局势,沉默以对,不插话,一张脸冷峻内敛,不仅冯敬廷说话变得小心了许多,就连敖政都不如方才交谈时轻松。
时时冷场,席差不多就该散了。
敖政从席上站起来,替沉默的裴家父子出声。
“既成亲戚,冯公往后多走动。”
冯敬廷还了一礼,“亲家盛情,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什么似的,看一眼裴獗,笑道:“我刚到并州走马上任,对政务尚不熟悉,只怕往后要常常劳烦女儿女婿,多到府里做客,帮我参详参详……”
“冯公谦虚了。”敖政微笑道:“别看妄之战场上勇猛,可到底年轻,玩心眼子可不成,不成……”
敖政的岁数和冯敬廷其实相差不大,同是在朝为官,可冯敬廷那点心眼子在敖政面前不够看,算盘珠子拨到脸上了,也能给他拨回去。
几句话四两拨千斤,就把冯敬廷想借裴獗的势,长自己威风的路堵死了。
但无论如何,有今日这场宴席,这门亲事算是得了双方长辈的首肯,往后谁也说不着,婚姻是儿戏。
冯蕴隔着帘子听外面客套的寒暄,微微直起身来,正想过去招呼一声,帘子一撩,裴獗走了过来。
“去哪?”
他逆着光,一身铁甲坚若寒铁,分明是从营里过来的,衣裳都没有来得及换,旁人看了,只怕又要说裴獗对这场宴席不太重视。
冯蕴笑了一下,“去找你。”
裴獗冷峻的面孔,肉眼可见的松缓下来,眼窝盛笑。
大满这才敢走上前,躬身行礼。
“见过姐夫。”
冯蕴眼睑微微一跳。
方才她说叫萧呈姐夫,叫得十分丝滑又顺嘴,这刚一转头叫裴獗姐夫,也半点不见她尴尬。
姐夫认下两个,大满底气都更足了。
好在裴獗不知情。
他看大满一眼,点点头,算是回应。
一个字都没有,大满竟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陪在冯蕴身边那么久,得到的关注,都没有这一眼那么多,更是从来没有被裴獗温和而视。
还是“姐夫”好使。
她在心底幽幽一叹,做梦似的。
从前以为这辈子都走不出裴獗的后院,如果不能侍寝,注定会像那些出不了头的姬妾一样,籍籍无名了却残生,因此总想去争点什么,引起他的注意……
如今走出窠臼,再看裴獗,还是会怦然心动,但那是她出身低贱的慕强,对强大的男子天然的依附欲,是以生存为前提的。
她有了冯蕴做依靠,已然没有了当初的固执和短视,行个礼便挪开视线,跟小满一起默默离开……
陈夫人和冯莹方才勉强用了几口饭,坐在阁中饮茶,见到裴獗过来,陈夫人朝冯莹使了个眼神,冯莹款款起身,依葫芦画瓢,也唤了一声。
“阿莹见过姐夫……”
冯蕴脊背一麻,听到这温软娇脆的声音,由衷佩服起了冯莹的忍耐力。她和大满那般损她、酸她、气她,她仍然可以面不改色地上前,欣然示好,那双眼单纯澄澈,要不是她上辈子看清了她的底色,大概也会受她哄骗……
她拉住裴獗的胳膊,就像听不到冯莹的声音似的,“你怎么这时才来?刚才与阿父在说什么?阿父没有为难你吧?”
裴獗道:“岳丈宽容。只问些琐事。”
看一眼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又道:“大营还有事,我过来招呼一下,马上要走。”
他语气平静,没有多说什么,冯蕴却从他凝重的表情里琢磨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这么急吗?这边也散席了。我们一起走吧。”
两人相携而出,把陈夫人母女晾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