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几个有说有笑,忽然听到船板上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好似震得水面都在晃动一般。
众人回头,只见陈夫人站在那里,冯莹扶着她的胳膊,身侧奶娘牵着两个小的,脸色极是难看。
冯敬廷心下一紧。
“夫人,这是……怎么了?”
陈夫人皮笑肉不笑。
“木桨掉下来了,差点砸到我的脚。”
冯敬廷吓一跳,赶紧走回来扶她,“没事吧。”
陈夫人心下无名火烧,看冯敬廷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妾当不起郎主的关心。”
这阴阳怪气的,听得冯敬廷头大,低低叮嘱:“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再气也得分场合,今日见亲家,大哥交代了,万不能出半点纰漏……”
陈夫人冷笑看她。
“你当人家是亲家,人家有把你这个老丈人放在眼里吗?别自作多情了。”
说着她便甩开冯敬廷,走在了前面。
冯敬廷满脸尴尬。
裴獗是没有来码头相迎,但冯蕴方才说了,裴冲腿脚不便,裴媛前两日和敖政闹脾气,带着孩子离开了信州,裴獗营里有事,抽不出时间来……
说来情有可原,可陈夫人这么一说,冯敬廷难免觉得被怠慢了。
马车径直驶向观澜阁,敖七推着裴冲出来迎客,敖政作陪,裴獗果然没到。
陈夫人暗自冷笑,莫名觉得舒坦了几分。
这个裴大将军,对冯十二娘,也没有那么看重嘛。
姿色再好,也过不了几个春秋,且看着她被裴獗嫌弃,弃妇一样被赶回南齐,哭着求家族庇佑吧……
裴冲为了今日,备下了大礼,一口一句“亲家公”“亲家母”,周到而体面。
对裴獗不在场的事,他又当面致歉一番。
“明日太后要携臣众返京,犬子安排宿卫,没来迎接老泰山,专程托我向亲家公请罪。”
冯敬廷客气一番,连说三遍无妨,又问一句。
“明日便要返京了?”
裴冲笑道:“是。两国订盟,天下太平,也该回去过年了。”
冯敬廷迟疑着蹙眉,带点试探的意思。
“听人说,贵国的小皇帝……身染重疾?”
裴冲看他一眼,淡淡道:“陛下年纪尚幼,伤风凉寒在所难免,我大晋良医无数,陛下真龙之身,很快就痊愈了。”
冯敬廷笑了笑,低头饮茶,状若无意地道:“我那贤婿裂土封王,受九锡之礼,大晋眼下强臣弱主,回到中京,想不生是非都难啊……”
他这么说不无道理。
要是平常亲家,大可将国事当成家常来唠。但他们各自为政,每一句话都会深究,不知对方有几层意思。
裴冲马上回应道:“亲家公言重了。犬子看似能征善战,手握重兵,实则不善经营,在大晋朝堂根基浅薄,算不得什么强臣……”
冯敬廷见他不肯多说,犹豫着问:
“那裴公可要一同返回中京?”
裴冲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正因如此,这才急着约亲家公见面一叙。”
说罢朝冯敬廷拱手致歉:“他们小儿女在并州仓促成婚,大礼来不及准备,是裴家委屈了十二娘。我的想法是,咱们双方坐下来商量商量,看如何给他们补上?”
冯敬廷道:“时间上会不会仓促了些?”
男方有意补偿,女方没有拒绝的道理,毕竟走大礼,冯家不会吃亏。
陈夫人听不得冯敬廷的语气,笑了一声便横插一句。
“裴公太客气了。这怎么能怨你们呢?要怪,也只能怪我们冯家,对女儿管束不严,没名没分不知会高堂便把自己嫁了,实在不懂规矩……”
她想借机要回冯家在安渡置的产业,话里话外,可劲儿地打压冯蕴,直指她的不检点。
冯敬廷听得皱眉,尴尬却不敢吭声……
不料,裴冲会当即黑脸。
“亲家母出身名门,从小锦衣玉食,未经战火,不见白骨,想必也不知烽烟尽处生死存亡,什么礼数什么规矩都要靠边。我们将门之人,只讲怎么活下来,不讲规矩。”
又一顿,虎目冷视陈夫人。
“再有,当时两军阵前,生死未卜,他们要是知会夫人,夫人敢去喝那一口喜酒吗?”
裴冲当年可是名震南北的一员猛将,残疾后多年不上战场,但气势仍在,不轻不重地几句话,听得冯敬廷羞愧不已。
“妇道人家没有见识,说话不知分寸,裴公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陈夫人满脸难堪,哑口无言。
裴冲见状,示意敖七。
“去问问酒菜备好没有,是不是可以入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