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林延潮还是到了要动身离开山东的一日,原来从太仓出海五十万石漕粮已是经梅家船队运输抵至了登州。
得知此事的一刻,林延潮与陈济川,吴幼礼一起站在蓬莱阁上,看着无数舟船从远处的大洋上驶进蓬莱水城中。
林延潮道:“当年吴王伐齐,命大夫徐承率水师渡海伐齐,迄今已有两千载,但从南至北的海路为何走得还是如此艰难?”
陈济川,吴幼礼一时都不知如何接话。
“让梅家兄弟到蓬莱阁来!”
海船在蓬莱水城停泊,这一次押船来的是梅侃,梅家大爷去岁过世,梅大公子要在扬州坐镇,维系梅家以前的关系。
而这一次北上就由梅侃押船而来。
梅侃进了蓬莱阁后即向林延潮行礼,二人自有一番寒暄。
然后林延潮设宴款待梅侃,席间林延潮问道:“从太仓来登州一路都顺畅?”
“拖经略大人的福,一路上虽说有些难处,总算是不负所托。”
“哦,有何难处?是船不够大吗?吃不住风浪吗?”
林延潮也想知道这主持第二年的海漕之事。
梅侃道:“那倒不是,这海运之事,船容易找,但最难的还是在能出海的水手和舵夫!”
林延潮夹了块鱼道:“不错,我听说江淮至山东最难的是成山之险。”
梅侃放下筷子道:“经略大人所言极是,去岁从太仓至天津,我们也是从五月从刘家港开洋,转过撑脚沙,至三沙洋子江,东北至扁担沙大洪,万里长滩,然后顺风沿东北行一千多里至黑水洋,然后从西北转过成山与刘岛,七月即抵至天津。”
“最后返回江南,当时虽招募了不少老成的水手舵夫,但沿途不时遭逆风浅滩,最难的还是过成山这一地,折了好几艘船!”
林延潮闻言不由惋惜。
梅侃笑了笑道:“经略大人,但今年我们新开了一条海路已是熟练多了,不仅更快,且一艘未沉!”
林延潮问道:“哦?一艘未沉?”
梅侃见林延潮神色问道:“经略大人可是担心什么?”
林延潮道:“我当初提议海漕之法,就是因为河漕不便利之故。但是海漕的风险在于海上茫然未知!若是你们梅家熟练于此事,不怕有人眼红吗?朝廷会将此事收回去去办!”
梅侃哈哈一笑道:“就是要朝廷办,朝廷也办不来啊!”
“何出此言?”
梅侃道:“其实海运并没什么艰难的,从南至北从北至南,外人看来路途万里,十分畏惧海途,但其实要驶万年船最要紧的还是招募惯熟的梢公,使司其事。”
“如好的船工能针路定船向,夜观紫薇使海船于大洋之中不迷航,白日能观天象以卜大风大潮,这些事情熟练的船工无不知晓,除外还要知道选择何处避风,遇到浅滩之处,要寻熟练船工点篙以免触礁,再雇佣久于海上的人为号船作为船队的前驱,如此一名水手在我这里两个月所得更胜于外头三年所得。”
“经略大人敢问一声,这雇役的钱朝廷肯给吗?就算朝廷肯给,朝廷能知道哪个是熟练船工,哪个是凑数的吗?”
林延潮闻言点了点头,这是体制一直的问题,对于人才的不重视啊。但对于梅家这样的航海商人,却可以让人尽其才,老船工老水手都是用高薪留下的,没有一个吃闲饭的,假以时日这些人都是宝贵的航海人才。
林延潮道:“既然如此,海运的事朝廷介入不了,那么以后朝廷放开海禁,你们又怎么办?”
梅侃笑着道:“那更不担心了!”
“哦?怎么说?”
梅侃道:“经略大人,梅家动用这么多钱买的皇商不是白买。你看这船从太仓来,这一路上沿海行来,除了运载货物,总要停靠补给吃食淡水,遇到风浪要进港避风吧。我们梅家的船挂着皇商的旗号尽管随意停泊。但是其他海商停泊之后,难免与河上一样遭到当地各种刁难盘剥,若是不愿停靠嘛,那么船上吃食淡水就装得多了,如此货物就载得少了,反正我们怎么样都不吃亏!”
林延潮点了点头心想,果真是商人家啊,什么情况都给你想好了,难怪敢揽下皇商这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