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蓬莱阁下,大浪卷来,横扫礁石。滔滔之声和着林延潮的字字铿锵,回荡在蓬莱阁内。
林延潮一手负手,一手指着眼前道:“当你站到家国之地来看,吏治宗室边患不知从何下手,但从天下来看时,咱们这吏治之弊,宗室之弊,边患之弊就一目了然了。所以要治国,必先谋天下!这也是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正在林延潮与郭正域说话之时,阁下有人禀告道:“启禀经略,藩台,山东巡抚孙鑛率文武官员求见!”
林延潮微微讶异,朝南看去但见几十名文武官员恭敬地立在蓬莱阁下!
“哦?山东巡抚不在济南坐镇,来登州作什么?”
郭正域道:“既然学生知道经略要坐船来登州,那么抚台也必是了然。肯定是算准了日子,星夜前来。”
林延潮闻言点点头,从一旁武官的手里接过官员手本扫了一眼,然后道:“除了孙鑛,其余人等一概不见!”
“诺!”
片刻后,一名五十有许的官员来至蓬莱阁。
孙鑛面貌与他的兄长前吏部尚书孙鑨有几分相似,在朝中也是赫赫有名的直臣。
他在朝中本居左佥都御史,因兄长孙鑨担任吏部尚书后,按规矩兄弟二人不能同时在京为官,必须有一人引避,所以孙鑛出京为山东巡抚。
孙鑛进阁楼后,郭正域立即起身。对方朝林延潮见礼后,林延潮指着郭正域上首的椅子道:“中丞请坐!”
孙鑛称谢后坐下,林延潮笑道:“本官今日初到山东,久仰蓬莱阁美景,登此一观,着实是名不虚传啊!只是当年秦王知道若知海市之景,不过是虚幻,不知会不会后悔听信方士之言。”
孙鑛,郭正域闻言都是附和笑了笑。
郭正域笑着道:“经略若喜欢这蓬莱之景,不妨将行辕设立在此,如此我们山东地方的官员也好时常向经略请教。”
林延潮点点头道:“吾正有此意。”
孙鑛脸色微微一变,然后道:“下官知经略从海上至登州,故而这一次星夜前来,向经略请教破倭大计!”
林延潮道:“中丞兄有心了。”
“不敢当,碧蹄之役后,东师粮草不济,兵退四百余里,而山东实处备倭第一线,一旦朝鲜有失,山东必将首当其冲,吾身为山东巡抚不免忧心忡忡啊。”
“以孙某计,当此之时,需以雄兵猛将破敌,驱除倭寇于八道之外,使其再也不敢西顾!如此朝鲜方能安定,朝鲜安定自当山东,辽东,闽,浙诸省也可安定。”
林延潮闻言道:“中丞此言有理,但是破敌也要粮草充足才是,眼下运输海漕的粮船还未抵至蓬莱,我等必须稍安勿躁。”
孙鑛道:“经略大人谋虑周全,此乃下官所不能及的。下官近来从京师听得一则传言,说经略大人这一次有议和封贡之意,不知是真是假?”
林延潮双眼一眯问道:“此乃朝廷大计,吾也要奉圣意而行,不敢专断。中丞的意思是不封贡不议和吗?”
孙鑛道:“正是如此,经略有所不知,倭情狡诈,常有背信弃义之事,当年宁波之乱的教训早就有之。对于这样海外蛮夷,岂能可为本朝藩邦?就算要议和,下官也以为夫御敌之策,当以战守为主,羁縻为次,决不可以羁縻而忘战守。”
郭正域闻言额上渗出了汗,他素知这位巡抚的脾气,那可是刚直不阿,认准了的事十条牛都拉不回的。
哪知林延潮没有反对,而是道:“此深为老成谋国之见!”
孙鑛拱手道:“经略大人谬赞了,下官方才所论不足之处还请经略指正。”
林延潮道:“其实方才中丞之言,本官已十分赞同。战守羁縻必须并用,二者为五五之数!”
林延潮这话已是给孙鑛留下余地了。
但孙鑛仍是坚持道道:“下官还是以为威服即可,以后少与此蛮夷打交道,否则无信之国必累及本朝!”
郭正域生怕二人冲突,当即向林延潮道:“启禀经略大人,下官曾与抚台大人商议,若与倭过议和恢复贡道,多半又取宁波,如此必害了抚台的乡里。此事前车可鉴,不得不慎啊!”
林延潮闻言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中丞可知倭国虚实否?”
孙鑛道:“海上之国,略有所知。唐时有白江口之战,后来元太祖忽必烈曾两征其国,但因遭飓风而不成。元末之后又多次袭扰本朝!但是大体而言,乃是蛮夷,这点不必多说。”
林延潮则肃然道:“蛮夷是蛮夷,但却能运二十万之师和粮秣渡海,而朝鲜素称海东大国,却是不堪一击,几乎两个月内亡国。”
”其实由平壤,碧蹄两战可知,倭并非小国,但也并非大国。以后两国还要长久的打交道!岂是一个避字就能避得了呢?”
“他来便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叫他有去无回!”孙鑛朗声言道。
林延潮道:“中丞,本官并非这么看。似倭寇如此千乘之国,此与我大明而言再好不过!”
“愿闻经略高见!”
林延潮道:“若我大明强,倭国可以为一附庸,驰骋于海上。若我大明弱,倭寇可以重创我国,鞭策我朝有识之士,却不会有吞并之忧。中丞需知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在这里本官与中丞不妨说句实话,倭国这一次侵朝并意图席卷大明,在于其关白见识浅薄,不知自家底蕴的深浅,甚至夜郎自大,以至生出以蛇吞象之心。我等就是要教会他们何为务实与变通之道。但是两国交兵并非为了杀戮,更非为了宣兵耀武,而是让胸怀野心之人知道自己的斤两,然后方知求和请贡!”
“这就是不战不和,战而后和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