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道:“早就想到阁老府上坐一坐,今日正好得空于是冒昧而来。”
赵志皋笑了笑道:“好,老夫也是在家闲得,既是宗海来了,陪老夫下盘棋就是。”
一听说陪赵志皋下棋,林延潮顿时神情不自然起来。
赵志皋说的下棋,不是高官们大多数喜欢的手谈一局,下个围棋。
赵志皋赵阁老他喜欢下得是象棋。
赵府的棋室里,二人摆开车马跑,在楚河汉界边对垒起来。
林延潮无论是下围棋,还是下象棋,都是喜欢下快棋,尤其喜欢于人在盘中搏杀,但碰上赵志皋……
见到对方摆个当门炮都想了个一盏茶的功夫,林延潮不由有些头疼。
“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呵呵,宗海不要介怀。”赵志皋又是‘长考’后下了一步。
“每次都这么说。”林延潮腹诽了一句,然后强打起精神。见赵志皋深思熟虑后走得一步,林延潮不假思索地回应道:“不妨事,阁老小心,将军!”
“这……这怎么就杀棋了!”
“阁老,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啊!”
没错,赵志皋的棋艺很烂,以往在翰林院时林延潮曾‘大意’失手过几次。只是林延潮这两年来已经很少让棋了。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赵志皋笑了笑,“来,来,再摆一局。”
与臭棋篓子下棋,林延潮实在没有兴趣。
赵志皋一面摆棋一面道:“这些日子里我一直等宗海来找老夫帮忙,可是你却没有开口。”
林延潮神色一凛,赵志皋一向是两边不靠,不愿将自己置身于事中,能得他说这么一句,已经是很难得了。
林延潮当即道:“多谢阁老关怀,但是林某……”
“是不愿意欠老夫人情?你知道此事虽谈不上举手之劳,但也不会太难,”赵志皋摆好了棋然后道,“跳马!”
林延潮见赵志皋一改棋风,也是应对了一步道:“阁老也知道,林某不是固执的人。只是王太仓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
“诶,王太仓不是目中无人,只是自负罢了,老夫与他相交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向人解释过什么。”
“皇上他也不解释吗?”林延潮反问了一句继续道:“我以为皇长子皇三子先后出阁读书之策更稳妥,但王太仓既已决定三王并封,那么我也无话可说。”
林延潮说完,仔细看赵志皋的神色。然后林延潮似不经意地问道:“怎么王太仓没有与阁老商量过三王并封的事?”
赵志皋则道:“宗海咱们不提这个,下棋,下棋。”
林延潮心底已经了然,果真如自己所料,王锡爵居然将这么大的事一个人决断了,甚至连三辅赵志皋都没有商议过,那么更不用说另一个内阁大学士张位了。
看来三王并封之事,只是存在于天子与王锡爵之间的默契啊。
林延潮看向棋局,当下更没了下棋的心思,所以这一盘结束得很快。
从赵志皋府里出来后,午后的日光正撒在林延潮的脚下。
林延潮见着明媚的阳光,心情倒是有些舒畅。
这时候一顶轿子从赵志皋府门前的道上经过,林延潮看了官衔牌正是吏部左侍郎罗万化。
林延潮命左右将轿子让在道旁,让对方先过。
而罗万化正在轿中闭目养神,这时候听得一旁下人提醒道:“老爷,礼部尚书林延潮正在轿前避道。”
罗万化心底一凛,他虽是吏部左侍郎但毕竟是三品。于是他当即吩咐道:“立即下轿。”
罗万化走下轿子于林延潮在道旁寒暄了几句,他的轿子已到了,林延潮还未上轿,那么对方让一让自己也是客气尊重的意思。罗万化感谢再三,毕竟他与林延潮当年在翰院时交情还不错。
罗万化重新上轿,在轿中自顾道:“看来林侯官已经知道了他马上要离京的事了,所以也客气了许多。若是他能支持三王并封之策,那么这礼部尚书之位未必不能保全,我也没必要取代了他的位子,如此将来怕是大家心底会有芥蒂。”
想到这里,罗万化还是摇了摇头叹道:“不行,这三王并封之策只是来往于陛下与元辅的密揭中,还是不可先透了风声。”
“至于宗海,哎,恐怕以后要无颜相见了。”
罗万化心底感到可惜。
王锡爵与天子的三王并封仍在密议之中,但是林延潮失势离京的消息,已是传开了。
众官员们对此津津乐道的话题,当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任宰相一任尚书的故事。
官员们都是以此来告诫下属及后生子侄。
在众人口中林延潮的窘迫及被逼无奈,以至于最后的挂靴而去,似已成了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