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屏笑了笑道:“吾以为宗海之功名气概,入阁拜相乃迟早之事,现在搬了免得到时匆忙不是很好?”
林延潮笑着摇了摇头。
王家屏道:“我知你谨慎,不再说了。吾为首辅不过半年,之所以去之,外人看来是君不用吾,其实吾也有失当。当初你一再劝我委屈事之,吾初时听了,后来国本事起,被言官一激还是没有忍住。”
“后来我因国本之事辞官,以争而求之,本以为会天下高之,为时论所许,说不准圣上会后悔,百官会挽留,但天子最后所留不过三疏,与普通大臣无二,而百官里这一个月来来去去也就你来送我几次,其他人不过摆个样子而已,其实说来,还是怪不得别人,我骨子里书生性子重不耐于事,更受不得一点闲气。”
“这一点不如你,你无论旁人如何说,旁人如何看,你就是要做官事功的,有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
林延潮道:“我哪里有元辅说得这样,元辅先回乡一二,等待时日一过天子必会想起你的好来,到时……”
王家屏闻言淡淡地笑着道:“我这一回乡就不会再出山了,说来还是那点面子放不下,不过话说得这里,我观你同乡李廷机,此人在翰院为官,耐烦琐,任怨讥,大有陶士行风范。此人是位人才,可值得将来栽培一番。”
林延潮没有料到王家屏话锋一转突然给他荐了李廷机来。他现在正在考虑谁能够取代孙承宗,结果王家屏就推举了李廷机,换了旁人林延潮肯定要当面问一句,兄台与李九我有旧乎?
但对于王家屏的举荐,他还是认真地道:“多谢元辅。”
王家屏笑了笑道:“我还听得宗海近来与石司马颇有不和,其实拂逆之事,我等为官之人哪里避得过,昔日张江陵在位时,当朝诸公有拂逆他者即赶出朝堂去,甚至有‘兰芝当道,不得不除’之言,如此所为就与权臣无二了。”
“宗海言事功,张江陵言变法,我生怕你们二人将来会走到一个路子上去,故而良言数句,张江陵之失还在于急切于一时,天下之事,不是非我不可,不妨可以留待成全后人,借老弟一句话言之那就是‘功成不必在我’,当年若我是张江陵定然以大事托付于老弟你,如此身后身前皆可以保全也!”
林延潮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王家屏这一番话里苦心,当即道:“多谢元辅之教,宗海明白了。”
从王家屏府里出来,林延潮坐在轿里想了很多。
王家屏的话让他想起,张居正之失在于没有找到自己的衣钵传人,故而导致了最后人亡政息的局面。
打个比方万一现在林延潮突然下野,政治生涯结束,那么谁可以接过自己旗帜,或者说自己可以通过谁在幕后推动朝局呢?
正如王家屏所言,要办大事仅靠自己一人不行,甚至要改革要事功,这并非一代人之力可以办到,这也是曾国藩所言‘办大事者以多选替手为第一要义’。
以往林延潮认为上一段的关键字在‘选替手’,现在经过王家屏一番话,认为是在‘多选替手’上。
孙承宗自有他的优点,但他之优点也是他之缺点。而且林延潮与孙承宗的关系还有许多不确定在其中。
那其他人中呢?
如陶望龄,袁宗道二人都是林延潮的得意门生,但二人文人之气太重,只能传其道不能传其业。
方从哲事自己十分恭敬,但失于太圆滑,怕关键之时靠不住。
叶向高,李廷机倒是不错人选,但终究是同乡同案同学,没有师生名份。
郭正域倒是不错,可惜不是翰林,入阁机会太渺茫了。
还有萧良有,李汝华,钟羽正等等,他们虽都是人才,可毕竟不是一手栽培出来的。
所以不好选,真的是不好选,人都有缺点,岂有完美之人。
在忠心与才干之间当如何取舍呢?
现在从王家屏的话里,林延潮放弃了单从自己门生里选拔的想法。
只要能办得成大事,于国家有利就行,至于以后是不是听自己的话则可次之。重用心腹,不问才具,这不是古今结党营私之败吗?
正是‘宁赛马,不相马’。
不过为了回应宋应昌,林延潮仍是向他推举郭正域。
之前陆光祖答允过林延潮提拔郭正域为太常寺卿。但郭正域却因患病,错过了这一次任命。现在郭正域病好了,林延潮打算再次推举郭正域,让他在前线获得军功。毕竟郭正域是自己门下仅次于孙承宗的得意弟子。
林延潮向宋应昌推举后,郭正域即出任山东右布政使。
至于王家屏推荐的李廷机,以及自己一直青眼有加的方从哲,林延潮则另外有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