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提什么卢大人,以后大家就要同朝为官了,还是如以往称我为诚之好了。”
翁正春闻言一时茫然,随即释然一笑,心底没有半点波澜地道:“好的,那翁某还要赴考,先行一步。”
卢义诚点头道:“当得,当得。改日到舍下,让我为你庆贺一番。”
翁正春不置可否,遥遥一拱然后与卢义诚擦身而过,直往金銮殿而去。
翁正春之前也不是没想过高中时在卢义诚面前来出口恶气,但真正高中后却觉得出口气的事已不那么重要。
他看着面前的宏伟的金銮殿突然想起,年少时父亲携他登山,一路疲惫登顶后,终于见到那旭日光芒万丈之状。
想到这里他欣然一笑。
到了第二日,文华殿。
殿试的卷子已是从匣子里打开呈放在案上,而十名读卷官各坐于一小桌旁,然后围作一圈。
然后殿试的受卷官持卷一一分于每个读卷官的桌上。
试卷布完,每名读卷官约有三十余卷。然后他们才开始批阅卷子。
殿试的规矩,一直都是‘圈不见点’,‘尖不见直’。
就是一张卷子上若用圈(第一等,则卷子上不可见点(第三等。若是用直(第四等,那么卷子上不可用尖(第二等。
如此文华殿内,众大臣们坐着批卷,一名读卷官批完再呈送第二名读卷官,然后依次转下去。
一名士子殿试成绩的好坏,其实很大就取决于第一个批阅卷子的读卷官。
次辅赵志皋年事已高,精力很是不济,但他偏偏是首席读卷官。
批了几卷后,赵志皋已是难以为继。
坐在赵志皋下首的陆光祖看了对方一眼,不由摇了摇头。
他虽也是上了年纪,但目力精力都不逊色于年轻的时多少。现在的陆光祖既不老迈昏聩,也不年轻资浅,若能入阁当有一翻作为。
陆光祖不动声色已是批了十余卷递给下首的杨俊民,而上首赵志皋才送来了三卷。
他又看了其他几名官员,包括下首的杨俊民都与他差不多,唯独林延潮……已经将手里的三十余卷尽数批改完毕,正在开始看杨俊民转给他的卷子。
陆光祖看了林延潮一眼,心底大生警惕之意,此子如此年富力强,若我他日入阁,恐怕难以驾驭啊!
陆光祖摇了摇头继续批卷。
又过半日,十位读卷官已是各自不同。
赵志皋桌旁的卷子已是高垒,犹如堰塞湖般令人担忧,陆光祖再看林延潮一眼,但见对方卷子也是高高堆起。
陆光祖顿时领悟,此子是不愿在众人面前显长。
陆光祖目光一凝继续批卷,他倒有心显能,是众读卷官批阅最快的。
足足耗了一天(主要是等赵志皋三百余卷方才批阅完毕。
最后众人议定头十二卷面陈天子御览。
在一卷去留之上,兵部尚书石星与林延潮起了争执。
但见兵部尚书持卷道:“今日殿试议的是中兴二字,此卷下笔千言,文采斐然,议论也足有见地,所倡强兵富国十策虽说是书生之见,但也有一二值得称道地方,唯独这一句‘民为父绝君,不可为君绝父’实为杨墨之言,非我儒者之意!故而吾以为此卷不可面君!”
而林延潮是支持的,他道:“大司马此言差矣,当年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言何意?就是先家而后国的道理,我等儒者一生以修齐治平四字磨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由内及外的道理。哪里有先治平,再修齐之说?”
石星与林延潮不是第一次掐架了。但见石星冷笑道:“此言荒谬了,吾为兵部尚书,若是听闻下面有兵卒为天子去打战,屡战屡逃。朝廷拿而问之,此人说我家中有老夫要赡养,故而不敢死。你说难道我还要凭他是个孝子而让他当官不成?”
林延潮道:“当年王吉有云,宁为孝子,不为忠臣,天下誉之。为人子尽孝心,此是人之常情,而保家卫国此朝廷之义。士卒不敢战而逃,是因为朝廷不能为他安顿父母,这是朝廷过失,又怎么能怪在人子的尽孝之心上?”
“先孝而后忠,此乃人心,我等为官为学当本于此,别说大司马就算是圣人也不可夺此理!而天下百姓若人人都能尽孝于父母,那么也必人人能尽忠于国家。”
石星与林延潮争执一阵,不少官员都是赞同道:“大宗伯所言在理,我等也不是常言求忠臣于孝子之门,这就是先尽孝再尽忠的道理。”
最后林延潮胜了石星一筹,将此卷面呈御览。
石星闻此后黑着一张脸,这是他与林延潮的辩论中,少数几次输给他。